他亲自教导知凌,从诗文到骑射,从治国到驭下,但凡是他懂得,一字不落,全天下都知道知凌是他选定的继承人。
知凌也如他预想得一般成长,受尽赞赏,甚至远胜于他年轻之时。
他对此颇为得意,死而无憾。
然而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大概是他在春狩摔下马背之时,旧疾去而复返,比从前更为严重,他缠绵病榻数月不能起身。
朝政都由知凌暂管,比他做得更优秀。
他望着尽心侍奉汤药的知凌,眼中皆是少年才有的神采,而自己只有一副衰朽沉重的身躯,他几乎眼花了。
谢知凌不像他,更像他死去的弟弟。
消失许久的多疑敏感又缠上了他。
他从未有过少年时。
深宫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二岁,他被发狂的烈马甩下马背,马蹄重重踏过他的胸腹,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却成了父皇口中的废人。
最初那几年,他甚至无法下地走路,每呼吸一下,连带着全身都疼。
父皇站得远远的,可那接连不断的叹气声在无数个深夜折磨他:“不成了……这孩子不成了……”
等到他能表面上像个正常人一般自由行走时,皇宫里已经变了天。
他的弟弟成了父皇精心培养的继承大统之人,而他则成了深宫里见不得风,一触即碎的娇弱皇子。
他不甘不忿,难道前十几年所历皆为虚假么?
他才是那个“幼而聪敏,博通经史,矢无虚发……星明耀世”之人,怎么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梦幻泡影?那些溢美之词全数归在了他的弟弟身上?
父皇冷落他,朝臣忽视他,偏偏他那个弟弟,每日都要来他跟前晃,不是给他送些新鲜玩意儿,就是给他讲些趣闻轶事,非要逗乐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又过了几年,他的身体逐渐好些了,偶尔咳嗽,吹不得风,骑不得马。
可即便他身体如此,他的光芒还是重新盖过了弟弟。
他那个弟弟,懂什么呢?小的时候就处处不如他,太傅布置的课业,他一向都是写两份。
父皇有些后悔了,又开始偏向他,然而医官一句“活不过三十”将他打回了原形。
面对他的发疯怒吼,他的斥责羞辱,眼前人全数忍下,只泪眼蒙蒙道:“皇兄,求你不要恨我。”
他不会恨一个废物。
但为什么这个废物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们都说弟弟虽然文赋差些,但骑射一绝,如此看来,也称得上帝王真姿。
后来人们都道庆成王骁勇,率军从无败绩,可称本朝战神。
可明明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弟弟的骑射不及他的一半,他又怎会不爱马背上自由的野风呢?
“不要恨你?那匹马是你亲自养的,它的脾性你怎会不清楚?你是故意的,你想让我死,对不对?”
弟弟拽着他的衣摆下跪:“不是,真的不是……我不知它为何会失控……”
他一眼便能看出弟弟说的是真话,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连睡觉都在一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