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只有两人到场。他说:“我不采访,也不录音,只想请大家闭上眼,回忆上班路上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有人说是公交报站,有人说是巷口肠粉摊蒸笼掀开的“噗”一声。第三天,来了三十人。第五天,活动室挤不下,他们干脆坐在车间外的台阶上。
第七天,一位女工举手:“我能唱吗?”
她清了清嗓子,用极轻的声音哼起一段潮汕童谣。其他人渐渐加入,方言各异,旋律交错,竟形成奇妙的和声。余惟悄悄启动录音笔,同时掏出手机直播??画面里,灰蓝色工装汇成一片静默的海,歌声如浪花般起伏。
视频三小时破百万转发。网友惊呼:“原来流水线也能开出花。”更多人开始追问:“她们的名字是什么?家住哪里?有没有社保?”
舆论压力下,企业被迫公布员工福利改善方案,并承诺设立“文化休息角”。而那位带头唱歌的女工,后来成了厂内文艺社负责人,每月组织一次“声音交换日”。
余惟离开时,她追到门口,塞给他一只手工缝制的布袋,里面装着五十张小纸条??每个参与过分享的工人,都写下了一句心里话。
他一路翻看,直到高铁启动。其中一张让他久久凝视:
>“我在这条线上做了九年,螺丝拧了两百万颗。没人记得我,但今天,我的声音被录下来了。我觉得,我也算活过。”
春天转入深夏,余惟接到一封特殊邀请函:来自一所监狱的心理矫治中心。信中写道:“这里的许多人,一生从未被人认真倾听。您愿不愿来试试?”
他几乎没有犹豫。
初次进入监区那天,空气沉重得如同浸水的棉被。十几名服刑人员列队站立,目光躲闪,身体僵硬。心理医生介绍他是“音乐人”时,有人冷笑:“我们这种人,不配听艺术。”
余惟放下吉他,只说了句:“我不是来教唱歌的,我是来找声音的。”
接下来两周,他每天准时出现,不做访谈,不设规则。有人沉默到底,有人突然暴怒离场。直到第三周,一名因故意伤害罪服刑八年的男子主动留下。
“我想说件事。”他低头搓着手,“十年前那一刀,是我砍的。但我到现在都觉得,要是那天有人肯听我说句话,也许就不会这样。”
他讲述了一个被误解、被推搡、最终失控的夜晚。没有辩解,只有疲惫的真实。
余惟录下了全过程。回去后,他将这段独白改编成一首叙事民谣,命名为《第七个电话》??因为案发当晚,他曾连续拨打亲友电话七次,无人接听。
歌曲发布当日,平台评论迅速突破十万。无数人留言:“我也曾忽略过别人的求救信号。”有人因此重返家庭聚会,有人鼓起勇气向多年冷战的兄弟道歉。
更意外的是,那位服刑者母亲看到新闻后,第一次来到探视室,抱着儿子痛哭:“妈对不起你,以前总觉得丢脸,不敢来……可现在全网都在听你说的话,我才明白,你是想让我们懂你。”
心理矫治中心主任找到余惟:“自从那次录音后,他的心理评估分数提升了%。其他囚犯也开始主动报名参加‘声音日记’小组。”
于是,《人间和声》项目正式延伸至司法系统内部。十二所监狱陆续开设“声音疗愈工坊”,鼓励服刑人员通过录音梳理过往、表达悔意、重建自我认知。部分作品经匿名处理后对外发布,引发社会对“犯罪背后的故事”展开理性讨论。
与此同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某流量平台推出选秀节目《超级新声》,主打“素人选秀、全民造星”,首期收视率高达3。8%。评委席上坐着三位顶流歌手,灯光璀璨,口号响亮:“每个人都能成为明星!”
余惟受邀担任特别观察员。录制现场,他看到一群年轻人拼尽全力模仿偶像唱腔、设计炸裂舞台、炒作话题热度。一位农村出身的女孩嗓音清澈,却被淘汰,理由是“缺乏记忆点”。
她站在台上泪流满面:“我只是想让更多像我爸妈那样的人,知道种地的孩子也能站上大舞台……”
余惟当场起身,走向麦克风:“请问,你们所谓的‘记忆点’,是指包装出来的标签,还是真实的生命痕迹?”
全场哗然。
他继续说:“刚才这位选手,她的声音里有凌晨四点帮父母收菜的霜气,有攒三年学费坐绿皮车来audition的喘息,有被城里同学嘲笑口音时咬紧牙关的颤抖??这些,才是真正的记忆点。而你们,正在用滤镜抹杀它。”
导播紧急切断镜头,称其“言论不当”。但视频片段早已疯传网络,标题赫然写着:《他说,我们正在消灭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