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柏本来心乱如麻,悲郁难言,可是听了靖阳郡主这一番话,他需得为着妻儿把事担起来,反倒逼着棠溪柏的心慢慢静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靖阳郡主的背,等她不哭了,还是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带回了房间。
“你先别急,珣儿的伤我已经见过了,没有大碍的。”
棠溪柏温声道:“怎么就说到这份上了,虽然现下太子离京,但珣儿的病也还算稳得住,情形并不算差,我总有办法的,我已经差不多快要想到了。”
靖阳郡主看着自己的丈夫,原本慌乱不已的内心终究慢慢地安稳了一些。
从来都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棠溪柏都没在她面前颓丧慌乱或者放弃过,而是一遍遍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有办法”,然后就总能想出什么主意来,为他们的家撑起一片天。
她忍不住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棠溪柏的肩膀上,静了片刻,低低地说:
“我在想,或许我今天不该去天香楼看他,明知道咱们见他见多了,只怕会对他不好……但我就是太想这孩子了。会不会就因为我看了他,克着了他,他才会受伤的?我怕那命格,我心里真是害怕。”
棠溪柏苦笑道:“别这么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能是因为我,我最近跟珣儿的接触,比你多得多了……”
他顿了顿,还是将自己这一阵去棠溪珣那里伪装侍从的事情讲了,听得靖阳郡主目瞪口呆,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你、你这……你还会易容?”
棠溪柏咳了一声说:
“年轻时的一点江湖把戏罢了。我这一阵看着珣儿,渐渐发现,若他们只以为我是李叔的时候,珣儿的身体似乎也不会受到影响,但当我的身份被看破,再与他接近的时候,他……好像就会被我妨克到。”
他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想法,就好像在这世界上,冥冥中有某种规则限制着什么,不允许棠溪珣拥有父母的关爱。
当年棠溪珣会自幼被送往东宫,正是这个原因——他命格特异,竟与身边的家人们全部相冲,尤其是亲生父母。
而这相冲,却不是他克别人,而是只要和父母长时间地相处在一起,棠溪珣的身体就会逐渐孱弱,病痛难愈。
这是在他二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逐渐被发现的。
一开始,棠溪柏他们找不到原因,以为这孩子都要养不活了,焦灼万分,却总也不想放弃,后来总算被棠溪柏辗转找到了一名江湖术士,看破了棠溪珣的命格。
那术士说,棠溪珣此病,要根除是没有可能的,只能一方面远离父母,少相往来,另一方面,长年待在命数至贵之人的身边,方可保无虞。
要说命数至贵之人,那自然应是皇上,但今上素来言行出格,贪好享乐,更是男女不忌,棠溪珣虽然年幼,却从小就是个神清骨秀的美人坯子,要送到皇上皇后膝下教养,他们不是没有法子,却并不能放心。
思来想去,除了皇上,只有太子。
可这天底下只有下位者为尊者冲喜镇命的道理,哪有臣子把储君当成保命符的?认真算起来,简直可以扣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了。
更何况伦理纲常中孝道本就大于天,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棠溪珣这个为人子的竟然和父母的命格全部相冲撞,而且反应如此厉害,一定会将他视为异类,这件事必须要当成一个死死捂住的秘密。
所以虽然将棠溪珣送去了东宫,其中的真实原因,却除了棠溪柏夫妇和作为靖阳郡主亲生妹妹的皇后知道以外,再也没有透露给第四个人过,甚至连太子都蒙在鼓里。
对外,也只是说想让棠溪珣陪伴太子读书罢了。
虽然关于棠溪柏巴结媚上、靖阳郡主难产恨子的种种传闻从来都没有断过,终究也只是人们嘴里消遣时的猜测,说一说也就散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烙刻心间,痛愤自知。
或许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也就罢了,谁知道会出了太子逼宫的这桩事。
自从太子离开京城之后,两人就提心吊胆,也担心太子的下落和处境,也担心棠溪珣的病。
以往他长年住在东宫,不怎么能看见,但好歹有皇后和太子看顾,如今出了宫,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大宅子里,也没人护着,棠溪柏就怎么也放心不下了。
他一开始想着,就扮个下人,看上两眼棠溪珣如今的病怎么样,扮成了李叔的样子之后,发现棠溪珣和自己接触起来好像没受到太大的影响,棠溪柏就有点舍不得走了。
这段日子,他可以说是日日辛劳,又要当尚书,又要当奴仆,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开怀,直到今天,黄粱一梦终于醒来。
而意识到自己会对棠溪珣造成影响之后,他也不免和靖阳郡主一样,担心起离开太子太久之后,棠溪珣的病症会不会再次发作了。
“其实我先前的打算是安排珣儿离开京城,外放为官。京城这地方本来就煞气冲,再说东宫的事一发,以前的旧臣成为众矢之的,不及外任的官清净……”
棠溪柏说:“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改主意了。一来这些日子跟珣儿说的话多了一些,他一向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离了京城,虽然清闲,可他未必开心,二来……唉。”
他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靖阳郡主有点着急,道:“还有什么事要你吞吞吐吐的?说呀!”
棠溪柏道:“还有就是,京城里有管侯在……”
靖阳郡主一听管疏鸿的名字,顿时横眉立目,说道:
“还说呢,这家伙也是个该杀的!你可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情,听到了京城里那些传闻?你说,他到底对咱们珣儿是什么意思?故意欺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