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柏道:“我看他倒不像。”
靖阳郡主“哼”了一声说:“不像安了什么好心。”
棠溪柏道:“传闻言过其实,不可信。而且我已经问过珣儿了,看他的样子,不管管疏鸿存了什么心思,他都还颇应付得来。但我要说的是,管疏鸿,是昊国的皇子。”
靖阳郡主一怔,随即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你是说,他也——
“管疏鸿这人,我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稍能了解一二。”
棠溪柏说:“他看似身为质子,性格疏淡,没什么野心,但恰恰是因为这样,他才沉得住气,不会急功近利,而且文武皆擅,机敏深沉,又能够得到昊国皇帝的多年牵挂,以后未必不会成就一番大事。”
他抬起眼来,看着靖阳郡主:“东宫失位,珣儿能和他多接触一些,说不定对身体有好处。”
靖阳郡主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低声说:“也是。”
她算是赞同了丈夫的说法,随即又道:“但也不知太子流落在外,到底怎样了,唉,这孩子也是难。你再多派些人打听打听吧。”
棠溪柏点点头,道:“放心,殿下那边我也一直在设法寻找。”
话说得差不多了,夫妻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想着长夜漫漫,幼子身子孱弱,又是形单影只的一人,又不觉愁绪满怀。
“放心罢,咱们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一个个的难关都过去了,这一回也会如此。”
片刻之后,棠溪柏说:“咱们珣儿那么聪明,小小年纪就高中状元,比我早了好几岁,天底下更是没第二个人长得比他标致灵秀,老天把他生成了这样,怎么会让他过得不好?”
靖阳郡主轻声道:“是么?”
“一定是。”
棠溪柏笑着说:“咱们啊,要担心的就是等很多年后,我躺在了那土里,孩子长大了,风风光光带着妻儿经过,指着坟说一句坏。,唉,到时候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也不知道会怎么看我。”
靖阳郡主被他逗笑了,又红了眼睛,轻声说:“那时我和你躺在一起,也看看儿媳,看看孙子孙女,看看珣儿给人当爹爹的样子,也挺好的。”
棠溪柏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禁自语道:“要是什么时候夜里做梦,真能让我梦一梦往后的事就好了。”
他想看看等他百年之后,他的儿子真能过得那么幸福,也就什么都安心了。
*
铜壶滴尽蜡烛微,替人垂泪到天明。
夜色褪去,窗纸已经逐渐发白,黎明的微光从后面透了进来。
管疏鸿整整在床边坐了一夜。
他警觉的像个站岗的卫士,也不知道是在防着棠溪珣,还是在防着自己。
毕竟多年建起的心防,要突破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做到坦然与一个人同床共枕的地步,难,身边的人是棠溪珣,更难。
欲望就像是一匹兽,一旦从心牢中释放,便再也难以关押回去了,如果他因此难以自控,变成了那梦中人一般的模样……那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这样一想,管疏鸿突然又有点后悔如此冲动地跑过来,如此立场不坚定地留下。
不过他也知道,恐怕再重复一万次,只消棠溪珣一叫他,他也拒绝不了。
这样思来想去的,听着棠溪珣平稳的呼吸声,数着夜里的点点更漏,管疏鸿也约略睡了一个来时辰。
奇的是他这么多的心事,这回却当真一个梦都没有做。
等到睁开了眼,博古架上那一炉安神香还没有燃尽,淡淡的烟雾在晨曦中袅袅上升,房里寂静而安然。
这幅场景好似很是熟悉。
毕竟在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中,他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安宁景象,也算是过了二十年来闲散的日子。
只要无人语纷扰,无俗务繁杂,就让人心生清净空冥之感,欣慰这一天又可平淡无事地度过了。
可是这一回,却又不同。
管疏鸿转过头,棠溪珣还没醒,一片朝霞的红光就那么恰好地披洒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长发都好似金红的霞光一样,灿烂明媚。
人生的际遇多么奇妙,这片从天外而来的飞光,就这样偏偏落在这个人的身上,一如此刻,偏偏是他们两个人相守在一起。
再怎么告诉自己临时的临时的,鼓鼓囊囊的欢喜还是像是小气泡一样酿出来,把管疏鸿空冥的心填满了。
见棠溪珣睫毛盖在眼睑上,管疏鸿心下说不出的怜惜,只觉得两人之间的霞光好像酿成了蜜,直把他往棠溪珣那边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