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办公室还飘着淡淡的糖果甜香,橘子糖的酸甜混着奶糖的醇厚,同事们互相道着“新年好”,手里拎着的家乡特产堆在茶水间,腊味、酥饼、酱菜挤在一起,像座小小的彩虹山。云京刚把包放下,领导大姐就拿着份文件走过来,语气轻快得像带着雀跃:“京京,年后第一单好消息——封氏集团那边发来了合作意向,想深度参与我们的非遗保护项目,尤其是古巷修复那块,特意注明了是封总亲自过问的,还说要派团队来和我们对接细节。”
“封氏?”云京愣了愣,接过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纸页边缘被捏出浅浅的褶皱。文件抬头印着烫金的封氏集团logo,末尾联系人一栏写着“封伦总裁特助”,字迹干练利落,撇捺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他当年在项目合同上签字的笔锋如出一辙。
“可不是嘛。”大姐笑着拍她肩膀,力道带着亲昵,“据说封总这阵子把重心全扑在文化遗产上了,年前刚敲定了西北某古城的修复计划,大年初二就带队扎在那边,零下十几度的天,跟着工匠爬城墙、测数据,业内都在说他这魄力,真是把‘玩票’做成了‘事业’。”
云京低头看着文件上的条款,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棉絮,软得发涨。原来他说的“来这边考察”不是客套,那些她以为的“辛苦”,是真真切切浸在寒风里的奔波——西北的冬天有多冷,她在新闻里见过,古城遗址荒芜一片,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他那样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却要亲自扎在工地上,踩着冻得发硬的土疙瘩,听老工匠讲那些生僻的营造术语。
“下午我们碰下方案,你对古巷最熟,那些老房子的脾气你摸得透,到时候多说说想法,争取让封氏那边看到咱们的诚意。”领导的话把她从思绪里拉回现实。
“好。”云京点点头,把文件放进抽屉时,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桃木牌,棱角被体温焐得温润。
她悄悄把木牌揣进手心,走到窗边。晨光透过玻璃落在木牌上,桂花的刻痕里还沾着点山间的泥土,是昨晚没来得及擦去的痕迹。那笨拙的纹路里,仿佛能看到他在某个深夜的临时板房里,就着台灯的光,握着刻刀一点点琢磨的样子。他那样的人,习惯了签字笔的顺滑、触控屏的灵敏,握着这粗糙的刻刀该有多生涩?指腹会不会被磨出红痕?
手机跳出条行业新闻推送,标题赫然是《封伦力排众议,封氏集团注资五亿用于民间工艺保护》。配图里,他穿着冲锋衣站在黄土高坡上,身后是破败却依旧气势恢宏的古城墙,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额前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沾着点灰尘,眼神却亮得惊人,正和身边戴蓝布帽的老工匠说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梁架的结构,神情专注得忘了镜头正对着他。
评论区里一片赞叹,有人说“颠覆了对富二代的认知”,有人说“终于有人懂老手艺的价值了”。云京看着那张照片,忽然想起昨晚他说的“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心里那点心疼又翻涌上来——他何止是亲力亲为,简直是把自己扔进了尘土里,去捧那些快要被遗忘的珍宝。就像当年在老宅,他蹲在地上,看工匠修复被虫蛀的木梁,眼里的认真和此刻如出一辙。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事小李端着咖啡走过,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他凑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咋舌道,“封总这反差感绝了,前阵子还在财经杂志上西装革履谈跨国并购,这转眼就成了‘文物守护者’。我听我表哥说,他为了请一位退休的老木匠出山,在人家门口等了三天两夜,大冷天的就站在屋檐下,冻得鼻尖通红也没走。”
云京没说话,指尖摩挲着木牌上的桂花花瓣。她忽然懂了,他不是在“硬吃苦”,是在给自己找根——就像那些老建筑、老手艺,只有扎根在土地里,才能活得踏实,活得有分量。
午休时,办公室安静下来,键盘声稀疏得像落雪。云京坐在工位上,把木牌放在桌角,阳光刚好落在上面,暖得像块小太阳。她翻开笔记本,开始写下午的方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古城墙下和工匠讨论榫卯的角度,还是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对着图纸标注尺寸?有没有记得喝热水?板房里的暖气够不够热?
正想得入神,手机震动了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西北风沙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古巷的春天该来了,替我多拍些花,尤其是巷口那棵老海棠。”
云京看着短信,忽然笑了。她拿起手机,对着桌角的桃木牌拍了张照,木牌旁还放着她画的海棠花速写;又拉开窗帘,拍下窗外刚抽芽的柳树,嫩绿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晃,一起发了过去,配文:“木牌在晒太阳,柳树醒了,海棠花苞也鼓起来了,等你回来说不定就能赶上花期。”
没过多久,对方回了个“好”,后面跟着个小小的桂花表情,像怕说得太多露了心思。
下午的方案会开得很顺利,提到古巷修复时,云京拿出手机里存的照片,说起那些老房子的故事:“第三家的窗台有块雕花,是民国时期的葡萄纹,寓意多子多福;巷尾的石板路看着普通,底下藏着暗渠排水槽,是古人应对雨季的智慧……”说到兴起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仿佛还揣着那块桃木牌,带着莫名的底气,让她把那些藏在烟火里的细节说得格外生动。
领导大姐听得频频点头,在笔记本上画了好几个星号:“这些细节太重要了,比干巴巴的图纸有温度。封氏那边要是能看到这份用心,肯定更愿意沉下心来合作。对了,封氏的对接人说,封总特意交代,修复方案里一定要保留‘云记杂货铺’的旧址,说那是古巷里最有生活气的地方。”
云京心里一动,那间杂货铺,是她小时候常去买糖的地方,去年写生时还画过它褪色的招牌。他竟还记得。
散会后,云京把木牌放回抽屉,和那份封氏的合作意向书放在一起。一个粗糙带着手工的温度,一个精致印着企业的logo,却同样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像两颗朝着同一个方向跳动的心脏。
夕阳西下时,她站在公交站,看着天边的晚霞把云染成金红色,忽然觉得很远的西北和眼前的古巷,好像被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他在那边守护着古城的砖瓦,丈量着岁月的厚度;她在这边呵护着古巷的烟火,记录着生活的温度。而那块刻着桂花的木牌,就是这两端之间,最温柔的绳结,轻轻一牵,就能感受到彼此的用力。
公交来了,云京随着人群上车,手里仿佛还留着木牌的温度。她知道,未来的路还长,他的战场在风沙呼啸的古城墙下,她的舞台在烟火缭绕的古巷深处,但只要心里的那点牵挂还在,再远的距离,也藏着重逢的期待,像春天总会如约而至,带着满巷的花香和久别重逢的暖意。
就像此刻窗外亮起的路灯,一盏盏连成线,明明灭灭,却总能照亮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心里那片藏着希望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