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还没完,穆雪英下一手竟把黑子下在了右边星位。蓝君弈没有犹豫,紧随其后,第二子紧挨着天元黑子落下。
“黑白相对,水火不容。”穆雪英淡淡道。
“不错,”棋翁左手轻捻胡须,“主家皆已入阵,接下来便正式开始罢。”
“嗯。”
二人落子速度极快,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短短片刻,便已下了数个来回。穆雪英面无表情地放下一子,对方白子登时气绝,随即被清出棋盘
“嘶……”围观者中似乎有人想出言提醒,却被旁人捅了一胳膊肘——观棋不语真君子,蓝老这么做,想必一定有他的道理。
在众位旁观者眼里,蓝君弈仿佛故意让棋一般,竟数次将白子下入黑子的包围之中,以至于无端错失良机,白白将地盘拱手让人。
殊不知,这在蓝君弈六十一年的人生之中,都可称得上是最为奇怪至极的一场对弈。缘因二人并非真的在下棋,而是借助棋局,推演乐暨城中局势。
穆雪英所执黑子代表樊慕兰与樊枫君,蓝君弈所执白子则代表了祢浅夫人与那姐妹俩。
樊慕兰与夫人同居内城天元之位,貌合神离,立场上已产生分歧;樊枫君数次吃掉姐妹俩一方的棋子,双方势同水火,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白子再一次落入黑子包围,被无情提去,此时棋盘已被黑子占据大半,白子落入下风,眼看便是走投无路。
穆雪英却罢手不前,深深看了眼棋盘,随即起身向蓝君弈鞠躬:“多谢老人家赐教!”
蓝君弈则笑道:“辛苦你了,你很了不起。”
于旁人看来,这便是一盘下得乱七八糟的棋局,而在二人眼中,情报信息都已交换完毕,人在棋中,棋在局中,下一局胜负未分之前,怎可妄下定论?
“真稀奇,阿英最爱争胜,怎么这次却留情了?”樊枫君的声音忽而响起。
穆雪英转头看去,樊枫君面上带着散漫的笑,自人群中越步而出,站在他的身旁。
樊枫君打开食盒,示意穆雪英自去拿块桂花糕来吃。穆雪英怒目而视,小声斥道:“休得无礼!”
蓝君弈神态自若,也不管他二人在做甚,起身便要收拾棋盘。
樊枫君却阻住了他的动作,笑着说:“可惜了这一盘棋,我虽不懂下棋,却也觉得黑子就要胜了。”
“棋局之中千变万化,一时胜,一时败,谁也说不清楚。”蓝君弈道。
樊枫君闻声抬头,仔细端详蓝君弈的面容,忽而说:“这位老人家看着面熟,我们是不是……某处见过?”
蓝君弈淡然道:“是么?老夫四处流浪,与人下棋,兴许公子爷不知在哪处便见到了我这老头子。只不过老夫患有眼疾,认不出公子,还请公子勿怪。”
“如此,一路风餐露宿,当真辛苦。”樊枫君笑容意味深长,忽而挥手拈起一枚黑子,骤不及防竟直直下入了棋盘之中!
穆雪英登时暴怒:“你发什么疯?!”
樊枫君摊开双手,表情十分无辜:“我只是觉得,下一步应当要这么走而已。”
一枚黑子入阵,位于左下角星位附近的数枚白子登时气绝,已然成为死子。
蓝君弈没有说话,沉默地捻着胡须。
穆雪英心脏突地一跳,不安之感油然而生,却唯恐被樊枫君察觉有异,以指甲用力掐着掌心,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子下去,既没有赢棋,也没有输棋,不是么?”樊枫君不明白穆雪英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歪头看他,面上带着探究的神色。
“跟你真是说不通!”穆雪英挥袖转身的刹那,这才想起竟忘记询问那个人的近况……
自那日校场一别后再未与他相见,他还好么?
那个傻子,最喜欢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穆雪英既然选择转身,就绝对没有回头的道理,他只能继续向前走,背对棋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