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下面,还有一行细小的、仿佛带着无尽眷恋的英文铭文:Indreams,Iwalkwithyou。(在梦里,我与你同行。)
沈星月。沈星落的双胞胎妹妹。一个从出生起就被先天性心脏病所囚禁、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榻与药物中度过、却拥有着惊人音乐天赋的、才华横溢的大提琴手。
八年前,在林晚和沈星落那段炽热得如同夏日焰火般的恋情中,她曾见过这个女孩几次。沈星月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像一个易碎的、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精致瓷器。她的脸色总是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看人的眼神澄澈而忧郁,仿佛能洞悉一切,又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温柔的悲悯。她和沈星落共享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但内在的灵魂,却像是光与影的两极,截然相反。
如果说沈星落是肆意燃烧、香气霸道、吸引所有飞蛾的晚香玉,那么沈星月,就是一朵只能生长在月光照耀不到的静谧阴影里、安静绽放、几乎没有任何侵略性香气的、忧伤的白月光。
林晚将手中那束在来时路上买的、新鲜洁白的雏菊,轻轻地、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放在了冰凉的墓碑前。
“你好,”她对着墓碑,如同对着一位久未谋面的、安静的老朋友,轻声打着招呼,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好久不见了。”
此刻,她心中如同明镜。沈星落这次如此声势浩大、甚至不择手段地归来,其真实的目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为了单纯地报复当年的“背叛”,也不是为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夺回”她林晚。
而是为了,完成她这个早逝的、承载了她所有温柔与愧疚的双生妹妹,未能实现的遗愿。
因为,沈星月在世时,除了音乐,最崇拜、最向往的人,就是林晚。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林晚说过,她痴迷于林晚身上那种能将无形的情感、缥缈的梦境,转化为可以被嗅觉捕捉、被心灵感知的具象香气的魔力。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当她的身体允许时,能为林晚某一天调制出的、最完美的香水,亲自谱写了一段专属的、灵魂共鸣的大提琴曲,让气味与旋律在空气中交织、升华。
而林晚,也曾在某个被爱情和友情共同温暖的午后,认真地答应过她。
只是,这个美好而纯粹的约定,最终随着沈星落为了前途的决绝背叛,随着沈星月病情的突然恶化与骤然离世,被永远地封存、定格在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泛黄的青春里。
林晚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那行冰冷的、却充满了无尽思念与遗憾的墓志铭,忽然之间,她彻底明白了沈星落这些年来,内心深处承载着怎样沉重而扭曲的痛苦。
她或许,真的不是一个懂得如何去正确爱一个人的合格恋人。但她,一定用尽了她全部的方式,很深、很深地爱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妹妹。她背负着妹妹未竟的音乐梦想与对林晚的崇拜,独自一人登上了世界古典乐的顶峰,收获了无数的掌声与荣耀,却在最辉煌的时刻,发现那个她最想与之分享这一切、最想看到对方笑容的人,早已化为尘土,再也无法触及。
所以,她回来了。用一种最极端、最扭曲、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试图将林晚——这个妹妹生前最欣赏的人,这个约定中的另一半——重新、强行地拉回自己的轨道,绑在自己的身边。或许,在她那被痛苦与执念填满的认知里,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完成那个“共同创作”的幻象,才能算是对天上那个安静注视着她的妹妹,一种迟来的、扭曲的“交代”与慰藉。
“对不起。”林晚对着沈星月那无声的墓碑,极其轻声地说道。
这句道歉,并非为了自己八年前所承受的背叛之痛,而是为了沈星落那沉重而扭曲的执念,为了沈星月那未能绽放便已凋零的才华与梦想,也为了她们三个人之间,那段被无常命运残忍捉弄、再也无法重写与弥补的、混杂着爱与痛、梦想与遗憾的青春岁月。
“也,再见了。”
说完这最后的道别,林晚缓缓地直起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冰冷的墓碑和那束洁白的雏菊。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石阶,一步一步,沉稳地、坚定地,走下了这片安息着往事的山坡。
当她走到公墓那肃穆的大门口时,目光所及,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保时捷,正静静地、仿佛等待了许久般,停在路边的树荫下。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沈星落那张未施粉黛、略显憔悴,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与墓碑上的名字共享着同一份基因的脸庞。她的脸上,不见了往日那种精心算计的张扬、势在必得的傲慢,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说的、空旷的哀伤。
她显然,也刚刚来过这里,或许,就在林晚到来之前或之后。
两个女人的目光,隔着短短的距离,在清冷的秋日空气中,平静地交汇。
没有预想中的言语交锋,没有激烈的情绪对峙,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
但她们都从对方那同样平静、同样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眼眸深处,清晰地读懂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歉意、理解、释然,与那最终的道别。
那场持续了整整八年、横跨了爱与恨、梦想与背叛、充满了激烈纠葛的情感战争,在这一刻,在这片安葬着逝者的宁静之地门口,以一种最沉默、也最彻底的方式,无声地,落下了最终的帷幕。所有的硝烟,在这一刻,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