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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对谈与烙印的回响（第1页）

国际会议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周予安婉拒了后续的社交晚宴邀请，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回到了下榻的酒店。他站在房间窗前，望着楼下灯火璀璨的异国街道，心脏却无法平静，依旧为几小时前那场短暂的重逢而剧烈搏动。陆止安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了七年沉淀的时光。

就在他出神之际，房间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周予安心头一跳，一种近乎荒谬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接起电话，前台礼貌的声音传来：“周先生，有一位陆先生来访，请问您是否方便？”

陆止安。他真的来了。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请…请他上来。”

挂断电话，房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周予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领，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那种久违的、面对陆止安时特有的紧张感，如同肌肉记忆般瞬间苏醒。

敲门声响起，沉稳，节制，一如陆止安其人。

周予安打开门。陆止安站在门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比记忆中更显成熟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岁月淬炼后、更为深沉的威压感。他的目光落在周予安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师兄。”周予安侧身让他进来，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陆止安走进房间，目光习惯性地、极其快速地扫过整个空间，如同评估一个环境的安全性与效率。他的视线在书桌上摊开的论文打印稿和周予安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周予安。

“坐。”他言简意赅，自己先在了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挺拔，没有丝毫松懈。

周予安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七年的光阴与无数未言明的情绪。空气凝滞，带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

“你的研究，比报告中展示的更深。”陆止安率先打破沉默，开口依旧是技术性的切入，仿佛他们昨天才在实验室讨论过问题。“关于动态权重衰减的收敛性证明，附录里的引理可以更严谨。”

周予安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陆止安不仅认真听完了他的报告，甚至仔细研读了他论文的附录细节。这种被如此精准关注的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流，又夹杂着被审视的惯性的紧张。

“是，”周予安点头，习惯性地进入学术讨论状态，“那个引理的边界条件确实可以强化，我后续的模拟也验证了这一点。”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师兄指出。”

陆止安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回应。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这次，陆止安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学术，而是更直接地落在了周予安身上，那是一种更个人化的、带着评估意味的审视。从他的肩线，到更显成熟稳重的面部轮廓，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曾经总是带着不安、如今却沉淀着自信与沉稳的眼睛上。

“你变了很多。”陆止安陈述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merely观察。

周予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人总会成长。”

“成长的方向，取决于初始设定的规则和后续的优化算法。”陆止安的声音低沉，话语间带着他特有的、将一切行为模式化的冰冷逻辑。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关于家规、惩罚、调教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涌来。

周予安感到脖颈后的皮肤开始隐隐发热，那是躯体化反应在巨大情绪波动下的微弱征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是的。规则的奠基，至关重要。”

陆止安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分，他仿佛捕捉到了周予安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他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即使隔着距离，也让周予安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

“听说你去年拒绝了硅谷顶尖实验室的邀请。”陆止安突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为什么？”

周予安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触及了他内心的核心选择。他可以选择一个官方的、安全的回答，但面对陆止安，诚信基石的铁律如同本能般警醒着他。他不能，也不想说谎。

“那里的研究方向，更偏向短期的商业应用转化。”周予安选择坦诚，声音清晰，“我更希望做一些更基础、可能短期内看不到效益，但影响更深远的工作。就像……当年您引导我打下基础一样。”他提到了过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止安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深沉，仿佛在解析他话语背后的每一个代码。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句隐含了过往的话而变得更加粘稠。

“商业价值也是效率的一种体现。”陆止安客观地评价，但随即，他话锋极细微地一转，“不过，坚持长期主义，符合最优资源配置的逻辑。你的选择，有其理性。”

这不是热情的肯定，而是陆止安式的、基于冰冷逻辑的最高认可。周予安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他独立做出的重大人生抉择，通过了最严苛的评审。

就在这时，周予安无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锁骨下方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痕——那是多年前一次高强度调教中，因力竭而器械不慎磕碰留下的微小印记。这个动作细微到他自己都未察觉，却没能逃过陆止安锐利的眼睛。

陆止安的视线在那个旧痕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或许是……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的什么？是回忆？是确认？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情感波动？

但他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他站起身，动作利落。

“不早了。”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疏离，“明天我还有早班机。”

周予安也立刻站起来，心中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却又觉得这戛然而止的会面，恰到好处地符合他们之间一贯的节奏。

陆止安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开门。他背对着周予安，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保持你现在的状态。你走的这条路，没有错。”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房门轻轻合上。周予安独自站在原地，耳边回响着陆止安最后那句话。没有热情的鼓励，没有感性的认可，只是一句冷静的、基于观察和逻辑的判断。但对他而言，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他缓缓抬手，再次触摸到锁骨下的那个旧痕。这一次，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动作。那不是疼痛的记忆，而是一个烙印，一个见证。见证了他如何从一块需要被残酷雕琢的顽石，成长为一柄能够自己决定锋芒所向的利刃。

陆止安的到来与离去，像一场无声的验收。他没有动用任何惩罚或调教的手段，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严厉的审视，和最深刻的认可。规则早已内化，而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在顶峰重逢的静室对谈中，为他独立成长的航向，投下了最沉默、也最沉重的一枚肯定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