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颗新星成长为领域的恒星。国际人机交互顶会CHI的会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周予安,25岁,已是国内顶尖实验室最年轻的独立PI(首席研究员),他带领团队在可解释AI领域的工作,刚刚获得了大会最佳论文奖。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在人群中应对自如,言谈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自信与沉稳。年少时的易碎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
然而,当他转身,看到那个站在会场另一端,正与几位白发苍苍的图灵奖得主平静交谈的身影时,周予安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整个世界的声音都骤然远去。
陆止安。
二十九岁的陆止安,比少年时更加轮廓分明,像一柄淬炼得更为完美的利刃。他依旧高大挺拔,简单的黑色衬衫勾勒出常年自律的利落线条,眉眼间的凌厉被岁月磨砺得更加深邃内敛,周身散发着一种居于绝对上位者才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似乎在听人说话,目光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浮华,直抵核心。
周予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一丝隐秘战栗的洪流,冲垮了他七年筑起的平静堤坝。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与他重逢。
几乎是本能地,周予安脖颈后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热,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躯体化反应悄然浮现。七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那种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印记。可就在看到陆止安的瞬间,那道由规训刻入潜意识的警报,再次拉响。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是要迎接一场突如其来的审视。
陆止安似乎感应到了这道专注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穿越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周予安。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止安的眼神,在最初万分之一秒的细微凝滞後,恢复了那种周予安记忆深处的、毫无波澜的平静。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久别重逢的任何常见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评估。他的目光在周予安身上极快地扫过,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他合体的西装,沉稳的姿态,以及胸前标志着“最佳论文”的特殊徽章。
然后,极轻地,几不可察地,陆止安对他微微颔首。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确是一个明确的、来自陆止安的认可信号。如同七年前,他审阅通过一份完美报告时的反应。
周予安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也回以一个同样轻微的点头。没有寒暄,没有靠近,一次跨越七年光阴的重逢,就在这无声的、隔着喧嚣人群的对视与颔首间,完成了。
接下来的大会报告环节,周予安是主角之一。当他站在台上,面对着来自全球的顶尖学者,清晰流畅地阐述自己的研究成果时,他能感觉到,台下有一道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道目光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却比任何审视都更让他心绪难平。
报告后的提问环节,一位资深学者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直指周予安模型的理论基础可能存在局限性。会场气氛微凝。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答。忽然,一个冷静、低沉,透过麦克风放大后依旧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会场前排响起:
“质疑的前提,是基于对原文定理3。2推论条件的误读。”是陆止安。他没有看提问者,目光依旧落在周予安身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周博士的模型,在推论中增加了对非平稳环境的适应性约束,这恰恰是对原理论的扩展,而非背离。”
他言简意赅,用精准的逻辑瞬间化解了质疑的根基。整个会场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提问的学者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点头坐下。
周予安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个为他解围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这不是保护,而是……一种基于绝对专业判断的、近乎本能的“正名”。陆止安在用他的方式,维护一种他认可的“正确”。这比任何直接的帮助,都更让周予安感到一种复杂难言的震撼。规则的守护者,即使分离经年,依旧在无形中运转着他的准则。
会议结束后,在相对安静的茶歇区,周予安终于与陆止安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端着一杯水,走向独自站在窗边的陆止安。
“陆师兄。”周予安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稳。
陆止安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予安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波动。
“周予安。”陆止安叫出他的名字,声线平稳,如同念出一个代码变量。“报告不错。对噪声数据的处理,比之前更稳健。”
一句纯粹技术层面的评价。没有问候,没有客套。这就是陆止安。
“谢谢。”周予安顿了顿,补充道,“也谢谢你刚才……”
“事实澄清。”陆止安打断他,语气淡然,仿佛那只是举手之劳。“你的工作,值得准确的评价。”
沉默片刻。晚霞透过玻璃,给陆止安冷硬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化不开那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你这几年,”周予安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还好吗?”
陆止安的目光投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沉默了几秒。
“效率尚可。”他回答,典型的陆止安式答案。“你的自我管理,看来没有松懈。”
他突然提及那个久远的家规条款,让周予安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留下的系统,是否仍在稳定运行。
“不敢松懈。”周予安轻声回答,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郑重。
陆止安转回目光,再次看向他。这一次,他的视线在周予安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件他多年前亲手打磨的“作品”。他的目光掠过周予安更加宽阔的肩线,沉稳的眼神,最终,似乎几不可察地停留在他左手中指指根一处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上——那是多年前一次惩罚中,戒尺不慎留下的微小印记。
周予安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微微绷紧。那道疤痕,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他们之间那段无法抹去的、由疼痛与规则交织的过去。
陆止安什么也没说,收回了目光。他端起自己的黑咖啡,抿了一口。
“保持下去。”他最后说道,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似乎少了昔日的绝对掌控,多了一丝……或许是认可,或许是别的什么。“这个领域,需要你这样的严谨。”
说完,他对着周予安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没有告别,没有约定,如同七年前他离开时那样干脆利落。
周予安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重逢的冲击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陆止安还是那个陆止安,冰冷、高效、规则至上。但他看待自己的方式,似乎已然不同。他不再是被调教的对象,而是一个值得他出言“正名”、并给予“保持下去”这样期许的……同行者。
规则的幽灵从未离开,但在此刻的顶峰重逢中,它化作了某种奇特的纽带。惩罚的疼痛早已淡去,家规的条框也已内化为骨血,而那段极致的调教,最终塑造出的,是两个能在世界之巅,以全新方式相互审视的、独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