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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借（第3页）

那是一种混合着无比钦佩、难以言喻的向往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怅惘的情绪。

曾经的他是那般耀眼夺目，如同高悬明月。

而如今……

白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书案后那个依旧专注于笔墨之间的沉静侧影。

将军如今依旧强大，却将所有的光芒都收敛于这沉静的表象之下，甘于埋首在这故纸堆中。

巨大的反差，让白晔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档案上，只是那“南宫月”三个金字，已然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

白晔将《永业二十七年秋狩猎获录》中关于流程、物资配置等关键要点仔细抄录了一份，但总觉得仅凭摘抄难以完全把握当年的精髓与诸多细节处的考量。

思忖片刻，他决定还是将整卷档案借回内官监细细研读。

他拿起那卷厚重的档案，再次走向南宫月所在的梨花木书案。

“佥事大人，”

白晔恭敬开口，

“下官以为仍需仔细揣摩先帝时旧例，想将此卷宗借出三日，细细核对，三日后必定归还，还请大人准允。”

南宫月闻言，停下笔，抬眼看了看他手中的卷宗，又看了看白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他随即从案几一角拿出一本厚厚的《档案借阅登记簿》，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履行手续。

在此期间，白晔安静地立于案前等候。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南宫月的书案，除却文房四宝和堆积的卷宗外，案上只放着一个极其简朴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白陶素碗，碗中盛着清澈的清水，而非官员们惯常饮用的茶叶。

南宫月偶尔会端起来喝一口，动作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南宫月提笔蘸墨，在登记簿上逐一写下：

借出日期、档案名目、借阅人、事由、拟归还期限。

他的字用的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清晰，一笔一画都约束在簿册预设的格线之内，显得规矩而克制，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看不出丝毫个人特色。

登记完毕，他又取过一张空白的条子，在上面写下“准借”二字，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小小的佥事官印，在朱红油泥上按了一下，再沉稳地盖在那两个字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张盖了红印的准借条和《永业二十七年秋狩猎获录》的卷宗一并拿起，递向白晔，语气平淡无波：

“三日。”

“下官明白，三日后定当完好归还。谢佥事大人。”

白晔双手接过卷宗和条子，再次行礼。

南宫月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已然重新低下头，拿起之前的笔，继续沉浸到那仿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陈旧文书工作中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插曲。

白晔捧着卷宗和准借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值房。

直到走出五军都督府衙门，来到宫墙之间相对无人的甬道，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张轻飘飘的准借条上。

“准借”二字，跃然纸上。

与刚才登记簿上那工整约束的馆阁体截然不同，这两个字虽依旧能看出深厚的功底，但行笔间明显少了许多刻意的收敛，笔画舒展，力透纸背，透出一股藏不住的锋芒与洒脱之气，仿佛困龙暂展爪牙，虽只一瞬，已可窥见其本来的凌厉姿态。

白晔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墨迹已干的字迹，尤其是那“准”字最后一笔的上横和“借”字单人旁的凌厉撇画，心中微动。

他将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与那卷厚重的档案一同捧好，加快了脚步，向着内官监的方向走去。

将军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即便暂时掩于尘泥，也终有无法完全遮掩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