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皇家围猎的筹备事宜压-在了白晔肩上。陛下既然开了金口要“好好办”,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深知此类大典最易出纰漏,尤其是前些年边疆不宁,重心皆在战事,这类庆典难免有所疏漏简化。
为求周全,他特意寻了宫内几位历经数朝、熟知旧典的老太监请教。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眯着眼回忆道:
“若论近几十年办得最风光气派的秋狩,还得是先帝爷在位时,大概……十年前那一次。那真是旌旗蔽日,猛士如云,规矩礼仪,物资调度,无一不精,至今还有不少人记得呐……相关的档案,宫内库房应存有一部分,但当年具体操办协调的是五军都督府,更细碎的章程、物料清单、场地布置图样等,恐怕还得去他们那边的档案库里找找。”
白晔恭敬谢过,心中有了方向。
宫内部分很快查阅完毕。
翌日,他便带着两名小内侍,拿着内官监的对牌文书,来到了五军都督府衙门。
他自然知晓南宫月近日的官职动向,也知道他就在这衙门里当值。
但知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是另一番感受。
白晔被人引至那间存放旧档的值房,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投入的、被窗棂分割的午后阳光,以及光影中飞舞的细微尘埃。
而后,白晔便看到了坐在巨大梨花木书案后的那个人。
南宫月绯色官袍的宽大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
他正微微倾身,一手稳按住摊开的陈旧卷宗边缘,另一手握着一支狼毫笔,悬腕运笔,在一本新的册子上誊录着什么。
将军侧脸在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平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案角,一方歙砚里墨汁浓淡适宜,显然是他自己刚磨好的。
白晔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他曾无数次见过这双手——
或紧握“流光”剑柄,凌厉如电;或随意搭在膝上,骨节分明;甚至……甚至在某些不可言说的时刻,带着灼人的温度。
无论何种情形,那双手都仿佛天生就该与力量、杀伐、掌控联系在一起。
而此刻,那双手却稳稳地握着细长的笔杆,做着最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文书工作。
违和,却又奇异般地……
别有一种沉稳内敛的韵味,仿佛利剑归鞘,宝弓弛弦,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一种静默的力量感。
只一瞬失神,白晔立刻收敛了心绪。他快步上前,对着书案后的南宫月,依着规矩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却差点脱口而出:
“将……”
南宫月闻声抬眼。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白晔立刻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
在那双平静无波却深邃的眼眸注视下,他极其自然且不留痕迹地改口,将那个呼之欲出的称呼咽了回去,换上了最合乎时宜的官称:
“……佥事大人。”
南宫月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并未有任何表示,便重新垂下眼睑,看向手中的笔尖,仿佛只是一个被打扰的无关紧要的路人,淡淡应了一声:
“嗯。”
白晔直起身,语气恭敬地说明来意:
“下官奉旨筹办本年秋日围猎事宜,欲调阅十年前,即先帝在位时那次秋狩大典的档案,以作参考。听闻部分重要卷宗存于贵府档案库中,特来申请调阅。”
南宫月头也没抬,似乎对本府的档案存档熟悉得如同自家书架。他笔尖未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极其精确地给出了位置:
“知道了。靠西墙,第三排,柏木柜,从上往下数第四格,牛皮纸包裹,标签为‘永业二十七年秋狩录’,共三册,并附图卷两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