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仍是沉重的墨蓝,仅东方天际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奉天门外,文武百官已按品级序列肃立等候。
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湿气和一种无形的、压抑的肃静。
官员们或眼观鼻鼻观心,或与相熟之人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南宫月身着正二品武官的公服——
绯色袍,袍上绣着雄狮补子,腰束金革带。
这身久违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依旧挺拔合身,衬得他身姿如松,只是那绯色在一片靠后的、以深蓝为主的朝服队列中,因他所站的位置而显得有几分微妙。
他并未如以往那般站在武官前列,而是依照新授的、无实权的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虚衔,站在了武官队列中相对靠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足以表明他如今在朝堂上的实际分量。
他的出现,无疑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
有好奇的打量,有谨慎的审视,有幸灾乐祸的瞥视,也有极少数残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敬畏。
然而,南宫月对这一切仿佛浑然未觉。
他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身前三尺之地,神态平静得近乎漠然。
既无重获官职的欣喜,也无被投闲置散的怨愤,更无昔日身处权力中心时那种即便沉默也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气场。
他就那样站着,如同队列中任何一位谨小慎微、只求无过的普通官员,严格遵守着朝会的礼仪规矩,甚至连站姿都透着一股近乎刻板的“老实本分”。仿佛皇帝昨日那“尚知收敛”的评价,已彻底内化成了他此刻的行为准则。
钟鼓声响起,宫门缓缓开启。
百官依序鱼贯而入,穿过宽阔的广场,步入宏伟的奉天殿。
殿内明堂,香炉烟雾缭绕,御座高悬,皇帝赵寰端坐其上,面色在冕旒后看不真切。
山呼万岁,礼仪如仪。
随后,便是冗长而繁琐的朝议。各地奏报,政务商讨,官员奏对……
南宫月始终安静地站在他的位置上,如同殿内一根沉默的梁柱。
当有涉及边镇军务的议题被提起时,曾有几位官员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他,似乎期待这位曾纵横沙场的名将能说些什么。
然而,南宫月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目光依旧盯着脚下的金砖,仿佛那些关于粮草、防务、甚至些许摩-擦的讨论,与他这个新任的五军都督府佥事毫无干系。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一些被边缘化的武将那样,偶尔会流露出不甘或焦急的神色。
他就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彻底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
皇帝赵寰的目光曾几次看似无意地扫过武官队列的后方,每次所见,都是南宫月那副低眉顺目、安分守己的模样。
赵寰眼底深处那一丝最后的疑虑,也似乎在这份过于“老实”的表现中,渐渐消散。
终于,随着鸿胪寺官员的“退朝”声响起,百官再次行礼。
南宫月随着众人依序退出大殿。
整个过程,他没有主动与任何一位同僚交谈,对于少数投来的、试图探询或打招呼的眼神,他也只是极轻微地颔首回应,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随即便是避开目光,快步融入散去的人流中。
他的步伐稳健却并不张扬,背影很快消失在朱红宫墙与散去官员的身影之间,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谈论的话题,仿佛他今日的到来,就仅仅是为了完成“上朝”这个形式本身。
老实,本分,沉默,毫无威胁。
——这便是曾经手握大钧四境兵权的镇国大将军、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南宫月,在重返朝堂第一日,留给所有人的唯一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