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撞到学校的群架现场,现场只剩下残兵败将。不知道是谁报的警,警车呜哇呜哇从巷子头开进来的时候两方一哄而散,各自的老大带着还能走动的小弟们战术撤退,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只剩下墙头的鸟雀啁啾,还有地上某个拖着不能动的腿试图向前爬、以微弱的努力来避免被警察带走、不给老大添麻烦的人。
我站在墙角一边啃着大甜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分钟向前只成功爬了一米。身上的衣服前后都蹭上厚厚一层土,也是奇怪,现在都是水泥地,哪来的那么多土。
想也知道他的负隅顽抗在警察姐姐那里都是纸老虎。现在的警察姐姐好帅,明明都是一样的衣服,她穿着就是比在场其他人挺拔板正,梳着一个高马尾刷地在我面前立正,我忙把剩下的大半个甜筒全部吞进肚子里,下一秒就被冰到跳脚。
“没关系,你慢慢说。”
“嗦什么。”我捂着嘴巴捶胸顿足,缓解口腔里的冰痛感,舌头都被冻僵了,有点麻麻地无法灵活使用。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什么,都有几个人参与。不用担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以学校为原点方圆三公里没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否则附近的几个学校也不会每次约架都约到我们学校门口。我老成地叹了口气,唉,习惯了。
宁死不屈的小伙子像片烂抹布一样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以为的大喊两句口号就能激发的羁绊之力没有出现,这里是现实,所以警察也没有因为义薄云天这个原因而感动愿意放他走。
“麻烦你了同学。”警察姐姐的声音也很好听,沉静,中气十足。我点点头,看她踩着皮鞋一步一踏地上了车。
如果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我长大之后也应该这么酷的。
我踢踏着脚步拐进另一条窄街。
明天又可以独占课桌了。我钻进被窝前美美地想着。
因为今天在地上扮演兵马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同桌。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中开学那天,因为来晚了所以教室基本上没有空座位。我抱着书包有些局促地在教室门口打转,寻寻觅觅了半天才发现靠窗的某一排有个空座位。皆逆荒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还是挺有迷惑性的,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完全就是一个忧郁帅哥。为了表示友好,我坐下后就小小声说了句你好,没得到任何回应。
无妨,美人都是高冷的。要是所有的美人都习惯于回复别人的招呼,那她们也不用闭嘴了。
他靠在窗户上眼神放空,睫毛像刷子一样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夏阳毫不吝啬地在他的身上和脸上撒下金斑,朦朦胧胧,欲说还休。场景太美,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他微微侧了侧脸,额角仍抵在玻璃上,眼睛氤氲着雾气,我被这一眼美得惊心动魄。
好一个脆弱美人。
“有没有剪刀,我头发太长卡窗户缝里了。”
这傻子是谁。
我上扬的嘴角像是瞬间被水泥刮刀抹平了,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工剪刀咔嚓咔嚓两剪子,皆逆荒的头终于可以和窗户说再见了。
这就是我对皆逆荒的第一印象。也是开学一周之内我见的他的唯一一面。
我所在的高中是全市最差的高中,学校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家里有点小钱,但要么因为心思不在学习上,要么因为智商没在学习上而没办法进入正常高中升学,所以渐渐都汇聚到这个学校。学校里的学生叫这里古惑仔大舞台,外面的人叫这里高中届的佛罗里达,而我叫这里妖精聚会所。
因为显然,他们离人已经很远了。
再次见到皆逆荒时他的脸已经挂彩了,从眉骨到颧骨那里青了一大片。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和我说老师来了帮他打打掩护。
其实这句嘱咐没什么必要,这所学校里的老师和放弃相信天气预报一样放弃了他们,就算他现在从书包里掏出个折叠床放在教室后面补觉老师们都会熟视无睹。
他们的任务已经从教书育人变成了看管这些限制民事行为能力却真有能力作恶的学生。
皆逆荒悄悄换了个姿势,大概是因为刚才那个姿势恰好能压到他的伤。
对皆逆荒的大多数了解都是道听途说,开学的时候他因为那张脸而小有名气,后来则更多因为他的行事作风,有种不顾一切的钝莽感。我所在班级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彼此之间已经相熟三年,好在我作为外来者,她们并没有嫌弃我。
消失的同桌在一周后的星期二来到教室。由于我们学校没有强制早读的规定——我猜是强制了也没人理会,所以一般都是我来的最早。那天刚走进教室就发现不对,我的课桌上趴着个白色脑袋,我背着书包走过去敲了敲桌子,皆逆荒没抬头,向上挥了挥手:“早。”
“早什么,这是我的桌子,你去旁边睡。”
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脾气最好,像只灵魂出窍的小土狗似的迷迷瞪瞪挪了过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来教室睡觉,反正他都旷了一周课了,也不差这一天。
“老李把电话打我师父那儿去了。”上午第二节课下了后他勉强醒了过来,去水房洗了把脸,进门的时候水珠流下来顺着脖颈没入校服衣领,眼尾一抹嫣红。他打着哈欠坐下来,好歹清醒了点。
他颓然地坐在座位上,瞳仁不聚焦地投向前排的某个地方,好半晌忽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你的魂魄回来了?”我问。
“还没有。现在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