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沉默变得粘稠而压抑。
莱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无法再忍受这种由他亲手制造的、死一样的寂静。最终,他还是转回头,用一种干涩沙哑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我很感谢你,”他顿了顿,眼神飘忽,像是在回忆一些非常遥远的事情,“在无忧宫的时候,照顾我。”
在天穹陷落之后,他被迫顶着莱安万瑟伦这个不属于他的名字,在囚禁和监视中度过了大半年。直到克劳狄维瑟里安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马库斯和哈德良——搬入无忧宫,成为他名义上的“玩伴”,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马库斯比他大了几岁,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照顾他。莱安很早就察觉到那份照顾背后,隐藏着灼热的喜欢。但他以为,那份喜欢,是冲着“万瑟伦”这个姓氏去的,而不是对他这个人的。所以,他从未回应。他眼看着护国公的声望与日俱增,眼看着克劳狄的野心日益膨胀,眼看着马库斯那份单纯的喜欢,一点点被权力的毒素侵蚀,变得扭曲、偏执。
两人之间那根日渐紧绷的弦,在马库斯认出了真正的、拥有万瑟伦血脉的伊桑之后,彻底断裂。马库斯将他逼到墙角,用那双疯狂的蓝眼睛质问他究竟是谁。在中央银行冰冷的基因锁,无情地否认了他“万瑟伦”的身份后,马库斯彻底失去了控制。
而后,马库斯□□了他。理由是,莱安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从那一刻起,莱安就彻底明白了。这就是马库斯的爱。如果他真的姓万瑟伦,他会是马库斯捧在手心的珍宝;但既然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冒牌货,那么他就活该被践踏,被侵犯,被当做一个无所谓的玩物。
想到这里,莱安重新开始恨马库斯。他用尽全力,狠狠地一脚踹在了马库斯的小腹上。
然而,踹完这一脚,他看着马库斯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然流露出对他的渴望的脸,心中翻滚的恨意平息了下来。对马库斯这样的人来说,恨意是蜜糖,暴力是爱抚。只要自己还在他身上倾注情绪,无论是什么情绪,他都能从中品尝出名为“在乎”的甜味。
想通了这一点,莱安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白。他捡起了地上的□□,动作熟练地关掉了保险。
“我不会杀你,”莱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一样刮过马库斯的耳膜,“不想脏了我的手。”
他转身,走向禁闭室的门,甚至没有再看马库斯一眼。
“我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不会记得你,不会恨你,更不可能爱你。就这样吧。”
莱安敲了两下门,示意守卫开门。
“莱安!”马库斯在他身后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嘶吼,他疯狂地挣扎着,金属的束缚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
然而,莱安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门开了,光涌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上,隔绝了那双绝望的、野兽般的视线。走廊里冰冷的金属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刚才在禁闭室里强撑起来的所有气力,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轰然瓦解。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倒在地。
真窝囊啊。
莱安将脸埋进膝盖,在心里无声地自嘲。
简直是个懦夫。劝伊桑的时候,道理一套一套,真轮到自己,只想脖子一吊。
他坐了很久,直到四肢都开始发麻。然后,他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中那些无用的自怨自艾。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他向守卫问明了方向,径直走向了飞船的上层休息室。
凯泽正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死寂的星海,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双冰川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放他走吧。”莱安开门见山说道。
凯泽冷漠地看着他,说道:“我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值得我做到这地步。”
莱安笑了一声,说道:“我拿东西来换。”
“什么?”凯泽问。
莱安走上前,凑到凯泽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凯泽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莱安,像是在评估他话语的真伪,以及这笔交易背后隐藏的、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确定?”凯泽问道。
莱安点头。
“可以,但不是现在。”凯泽终于开口,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
莱安怀疑地看着他。
凯泽简短地说道:“你有我的承诺。”
莱安点了点头,又说:“我想去看看伊桑。”
“顶层医疗室。你去吧。”凯泽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个无足轻重的下属。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几秒,还是补充道:“埃文死了。在他面前,别提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