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只是累了,抚琴抚了一半,就走了神,他也从不出声打扰。待她回了神,惊慌地去看帘后的他时,却发现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出神。
那一刻,她心中便乱了几分。
她曾经也有为之心乱的人。只是那人言微人轻,在上京城中立足已然不易,只怕连这浮香阁的散台都不会舍得散财来。
她想过让他入赘的,那时。只是眼下,已是枉然。
“客官好耐性。”张怀碧启唇轻笑,“不知客官是只对玉伶如此,还是对这天下所有女子皆是如此怜惜?”
这些话现在对她已是张口即来,听着像是呷了醋意,实则是试探。逢场作戏,男人也不会去深究这话背后的真情实意,只是听来就顺耳,顺竿爬的话自然容易欢喜。
那帘后之人闻言似乎只是一笑。
张怀碧一怔,这位客官当真不爱说话,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笑。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也翘了嘴角,“今日时辰尚早,玉伶给您再弹一曲也不迟。”
她也曾想法子从宋九娘那里打听过此人身份,宋九娘只是垂了眸,笑道:“怎地,可是对人家有意?”
张怀碧去细细揣摩那笑意,却是琢磨不透对方的意思,摇摇头,“怎会?怀珠年纪还小……”她且得等呢。
“知道就好。那人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如今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他的事儿你还是少知道的好。莫怪我九娘没有提点过你。”
张怀碧听了没有作声,如今她也有不能肖想的人了,心下不由得一哂。
朝堂上的事,她的确知之甚少。只是如今见的人越发的多了,多少也是有些耳闻。
百官大换血的事情她日日夜夜都听到有人在聊,明里暗里地,连暗喻她都听得懂了。世家大族百年传承的爵位,官位如今太半得乖乖交出来拱手让人。若是主动地举荐了白身又有能力的人,圣上还会高看一眼,手下留情。若是那到如今还不知水深水浅的,下场比她家族更惨,流放尚且苟活,推出去斩了的,也不是没有。
连那主刑的官儿,脸上那道泛了白的刀疤,她都熟悉得很呢。
陈猛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从不知名的白身,一朝变为朝堂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是丞相周穆的左右臂膀,也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指哪儿打哪儿。
朝中现在泾渭分明,陛下是铁了心的要分走世族的权势,以周穆和陈猛为首的白身晋升为朝中重臣,来平衡其中。这是帝王铁血的手腕,应该现下无人看不明白了。
连那靖远亲王的死……如今一看,都多了些阴谋的色彩。
张怀碧如今是知道了,陛下已是对她家,对她父亲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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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案前俯着一个清瘦高大的身影,正专注地写着折子。青色广袖常服衬得人如松如柏,通身清贵。
正是周穆。
书房中十分安静,隐约能听见他伏案书写时,毛笔与纸张的摩擦声。他一手绝妙的行书,写得凤走游龙,颇有气势。
许久,他才放下了笔,抬眼看了看还倔强地站在他书房的陈猛,轻笑一声,“原来你还是个痴情的。”
这时已近傍晚,有丫鬟打帘进来问安:“公主今夜在房中摆饭,请爷过去。”
周穆面色不改,只淡淡道:“回去告诉公主,我这里走不开。今晚就在书房歇下,晚饭也不必麻烦了。”
丫鬟明显想要劝说,可是又惧于周穆的官威,踌躇半晌,到底什么也没说,垂首退了出去。
陈猛见丫鬟欲言又止地模样,待她走后才讪讪道:“你倒是冷心冷情得很。”
周穆笑看了他一眼,“若有一日,被人知道了……你可有想清楚?”
陈猛一噎,微微侧了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周穆摇了摇头,侧身看向窗外,许久才淡然一笑,道:“其实我打心眼儿里很羡慕你们这样的人,能视世俗规矩为粪土……”
陈猛听不懂这句话为什么是评价他的,明明他对名利权势的野心也昭然若揭,他垂首摸了摸鼻尖,又触到自己脸庞边的刀疤,心下忽地又变得冷硬起来。那种对某人的执念,已经从最初的欲望变成了不知是什么东西,深深根植在他体内。一旦触碰,就会疯狂生长,直到霸占他的理智。
周穆几乎不查地叹了口气:“你这一遭已是不易,我自然也愿意成人之美。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吧。”
浮香阁的后院始终热闹,姑娘们除了每日接客的,吹拉弹唱的联系亦是不能少。是以白日里,后院之中反而热闹。只除了几个花魁的院落,婢女婆子伺候着,规矩甚多,养得如同官家小姐一般。
宋九娘特地带了几个婢女来看望张怀碧,每个婢女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
“哟!九娘如此大的阵仗,回头其他姑娘见着了,可不得在我背后嚼舌根?”
张怀碧嘴上说着,身子仍然斜倚着靠榻,并未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