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碧浑身发抖,“天香的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宋九娘笑出声来,“你天真得我都有些不忍心了。莫说是浮香阁的姑娘们了,就是满天下的姑娘哪个不许人的?许一个还是几个,又有什么区别?价高者得罢了。”
她语气冷漠带着不耐烦,道:“我是年轻时欠过你母亲一个人情,你母亲却是狮子大开口将你们这对烫手山芋丢给了我。可如今她自身难保,就算我反悔,她也没这个本事能回头来找我。”
宋九娘以帕子擦了擦刚才还捏住张怀碧下巴的手指,“所以……我的诚信和耐心都是有限的,你别拿那副清高嘴脸来考验我。如今你可不是什么‘上京宝珠’了,你还有个年幼的妹妹依靠着你。我瞧她眉清目秀的,倒是比你明白许多。”
“别!别……”
张怀碧嘴唇抖了抖,她知道宋九娘的言下之意。
瞧她眼眶又是红了,宋九娘便转过了身,边朝着门走边道:“你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好好练练,将来可有用处。我看了都心生怜意,男人更是见了就会喜欢的。”
“砰!”地一声,木门在她身后阖上。
张怀碧却在她那句惜字如金的“点评”之中,滑坐在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眼模糊地从妆奁中拿出母亲留在她身上的一封信。
吾儿怀碧亲启:
当你展此信时,为娘已随流徙之众踏上三千里荒途。此生恐再无相见之日,唯以此信托付与你。
珠儿年方十一,稚子无辜。为娘思来想去,满府上下,唯你可托。望你念在这些年母女一场的情分上,护她至及笄,替为娘看着她绾发插簪,觅得良人。此愿若成,为娘纵死亦瞑目。
你定要问,为何独留你在上京。
“浮香阁”非寻常地方,乃王孙公子掷金之地。你自幼习琴画,通诗书,纵为艺伎,亦可保清白。流徙路上瘴疠横行,十不存一;即便苟活,亦终老蛮荒。而为娘将你留在浮香阁,是要你握住这最后一线生机,上京毕竟达官显贵如云,是你唯一能攀住富贵的机会。
为娘知你定然不忿。怪我偏心,恨我狠心。可你若真随我们流放,珠儿一个稚女要如何活?你比她聪慧,比她坚韧,唯有你能在这吃人的上京城挣出一条生路。
柜底紫檀匣中,有为娘留下的翡翠蓝金头面。为娘这些年从未舍得用过,便是要留给你作最后傍身之物。
怀碧,为娘这辈子最愧对你两桩事:一是未能替你寻得好姻缘,二是今日这般安排。可你若能借浮香阁之势翻身,来日珠儿或可有美满。这盘死棋里,为娘只能赌你会念着珠儿唤你“长姐”的情分。
临行涕零,不知所言。
杜氏绝笔
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最后竟然能说服自己接受其中所说的“道理”,她不知道她读了这封信有多少遍。
“长姐?”
稚嫩的女儿音一下子将她神智叫了回来,张怀碧起了身,侧身将脸擦干。
张怀珠身穿着内袍从里间出来,此时天色尚早,天不过刚亮。
“你再睡会儿吧,长姐累了,也要休息会儿。”
张怀碧见她一脸迷蒙模样,眉眼之中与继母十分肖似。霎时,她心中涌现出一股愤恨,如果父亲还在,她定要让父亲亲自休了这恶毒的继母,将她赶出门去。
如果父亲还在……定然不会看着他宝贝的两个女儿落入此等境地。
张怀珠从身后捧出几副帕子,上面绣着花鸟,颜色有艳有素。
“长姐,这是我昨晚绣的。阁中有姑娘喜欢,我便想着多绣些,一副帕子能换些钱财。等我存够钱,我们就走。”张怀珠上前两步,紧紧抱住张怀碧的胳膊,仰着小脸看她。
她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闪着炙热,勇敢的光芒,竟然刺得张怀碧不敢直视,也热烈地灼痛了她的心。
怀珠才不过十岁,她又懂得什么?
张怀碧轻抚了怀珠的双手,才发觉手中触感粗糙,急忙去看她的手。果然,素来衣来伸手的千金小姐,几时做过这许多绣活儿?尚还是稚儿的一双小手上,多了好几个带着血痂的小窟窿。
“怀珠,你不必如此。”张怀碧轻轻抬起妹妹的小脸,“只要长姐在一天,你都不必如此。”
自那之后,上京中多了一位头牌,名为玉伶。
琴棋书画,唱曲跳舞,她无艺不精。但若是想要请得动她,也绝非易事。
只她有个常客,似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来听她谈曲儿陪酒的时候,因着这位的面子,宋九娘总会带人去替了她。
她不知这人是谁,每次被点了牌子的时候,她与他都是隔着门帘相见。这人颇有雅兴,且品位不俗,次次来见她,都会给她带新的曲谱或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画作,又或是孤本。
她只在与他一处的时候,才会有恍惚回到从前那般的日子。她无需仰人鼻息,卖艺或者卖笑,只是做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