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
多么可笑的封号,念起来只有彻骨的讽刺,仿佛是对他又一次的羞辱。
一个双腿难行,无法跨上战马上阵杀敌的废人,如何能定国安邦,镇守北疆?
方才席间,暖光灼灼映得满院明亮,看着姜晚在众人簇拥下言笑晏晏的模样,恍惚间竟让他看到了自己当时初战大捷后的情景。
可惜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终于到了萧砚的别院,往日那辆旧轮椅行至此处总要大费周章,不论是是上台阶还是过门槛总得让人先抬稳椅身,然后再慢慢挪过障碍。
但她的新制轮椅就没这么麻烦。姜晚单手扶住椅背,另一只手熟稔地扳动机关,轮椅的前轮便自动抬起,稳稳跨过障碍。再按另一处机关,后轮便弹出辅助支架,借力缓缓上行,如履平地。
姜晚见状又开始碎碎念,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得意:“看吧,还是我的轮椅好使吧?当时给你做你还不乐意……”
轮椅终于停到房门前,打开紧闭的门扉,一股比书房更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让姜晚稍微清醒了些,但并无大用。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素净,一桌一椅临窗而放,案上堆着几卷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杂饰。
室内烛光渐明,姜晚的目光瞬间被案上工整的字迹吸引。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书册翻看几页,目光眩晕看不清几个字,但凭着几个术语判断道:“这是兵书吗?”
萧砚已经推动轮椅来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听到这句话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是。”
他将这盏温热的茶推到她面前:“喝了,醒酒。”
姜晚没有碰,扫了一眼案上书册,又抬眼认真地看着他:“你想重新站起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的氛围瞬间如坠冰窟,静得落针可闻。
姜晚仍自顾自地道:“你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战场吧?不然看这些兵书做什么?”
萧砚握着茶壶的手猛然一顿,霎时间,卑伤、恼怒、羞耻、难堪……所有被他死死压住的情绪都随着姜晚的这番话一齐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长睫剧烈颤动,仿佛在努力压抑翻涌的各种情绪。
再睁眼时,他眸光骤冷:“周叔。”
他声音低沉,呼吸紊乱颤抖,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送她回去。”
姜晚走得太快,周叔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跟上来,来到廊下时还没喘几口气,又听到萧砚冷肃的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快步上前扶姜晚:
“夫人,夜深了,老奴送您回去。”
“欸?”姜晚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疑惑,“我还没说完……”
萧砚没有回头,周叔则叹了口气:
“夫人还是先回去吧……”
陈旧的门扉重重阖上,萧砚的身影随着门缝逐渐变窄,一点一点在目光中消失,最后隐没于深沉的阴影中。
姜晚没有再过多纠缠,因为她也已经醉意上头到极限了,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记不得,回去后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什么都没想,一夜无梦。
当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脑瓜子嗡嗡作响,昨晚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迅速在脑海中闪回,一点点变清晰。
姜晚断断续续地想起昨晚都干了什么事,当零碎的记忆片段拼凑成完整的画面时,她愣在原地,忍不住脚趾扣地,又尴尬地抓挠着头发。
老天,她都干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蠢话啊!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戳心窝子的话,这不就相当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还嫌不够又狠狠踹了一脚吗?
想起昨夜萧砚骤变的脸色,心里像被堵住一样憋闷,不只是尴尬,更多的是懊悔。
酒色误人,真是酒色误人!姜晚决定,自今日起,戒酒!
姜晚虽然崩溃了,但也只崩溃了很短的时间——因为自拿下玉门古道后,西域的商道便日渐繁盛,堆积如山的事务早已堆积在案头,瞬间淹没了她的思绪,将这份浓烈的尴尬和懊恼勉强压在内心深处,让她暂时无暇深究。
这条商路本是为了惠及北境百姓,但当大晟的其他地区得知其中利好之后,纷纷闻风而来,想要分得一杯羹,哪怕是曾经依附于蔡子兼的商户也暗自改换门庭,悄悄送上合作意向。
这一日,负责传递消息,充当双面间谍的钱有财终于送来了蔡子兼的消息。
当姜晚正在核查账册时,钱有财低声禀报道:
“夫人,蔡子兼听闻北境与西域贸易兴盛,终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