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了下来,几缕月光泛在荡漾江波之中。
照野已将一张梨木案桌移到了舫外,司衣荷正欲布菜,燕扶青却轻拦住她,笑道:“不劳烦小荷花,我来便好。”
司衣荷也未推却,只言道感谢。
映香推着司柏书缓缓行至案前,待菜肴上齐,几人方依次落座。
燕扶青原本坐在正中,却忽地起身,将司柏书推至主位,司柏书连忙摆手,急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
“诶,”燕扶青低笑着,马尾在夜风中微微一荡,他落座在司衣荷身侧,潇洒道:“我偏就喜爱这个位置,莫要再论尊卑,只当我是个寻常百姓,岂不更好?”
既玉瞧出司柏书仍有些局促,便温声打着圆场:“他人就这样,散漫惯了,不爱那些规矩虚礼,司先生莫要见怪。”
热腾腾的饭菜弥着热气,丝丝缕缕氤氲在夜色中,远山渐隐,江波愈暗,周遭皆冷清了下来,唯画舫几盏灯映着水天一色。
燕扶青闻言也不反驳,只执起酒壶,笑吟吟地替众人斟上一杯酒酿。
司柏书因腿疾无法起身,只好双手端起一杯酒,朝着燕扶青和既玉举杯,郑重一敬:“这些时日,承蒙二位恩顾。不仅为草民诊治腿疾,更屡次襄助小女。此杯,草民敬谢二位,亦恳请恕草民腿疾无法全礼之过。”
二人闻言,当即站起身来,皆微弯着腰俯身,将酒杯持得比司柏书更低。
既玉乐呵道:“哎,司先生言重了,医者本分。”
燕扶青将酒酿一饮而尽,接话:“司姑娘也帮助了我们许多,何以言谢?”
司柏书也不再拘束,朗声笑道:“好!好!诸位快请动筷,都尝尝小女的手艺。”
既玉从善如流,夹了一箸青菜入口,顿时眼眸微亮,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仍不住称赞:“司姑娘这手艺,当真极好!”
燕扶青随之尝了一口,鲜香盈齿之间,心底却蓦地泛起苦涩。
这些年来,眼前这个纤瘦的姑娘,就是这样用小小的自己撑起了整个司家,不怨苦不怨累。
司衣荷见燕扶青握着筷子出神,表情凝着,便轻声探问开口:“可是不合殿下口味?”
“没有。”
燕扶青回过神,扬声道:“好吃的很!”
说罢,他又夹起一筷,眉眼盈喜地吃了下去。
司衣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待吃的差不多了,既玉叮嘱司柏书按时服药后,便与燕扶青一同告辞,二人踏马离去。
日子如江水涓涓流淌,也就这般一天天地过着,平淡安稳。白日里,司衣荷依旧支起书案卖字画,生意倒也还算过得去。既玉每日申时必至,为司柏书行针诊治,一来二去,司柏书也是同他们愈发熟稔起来,偶尔燕扶青还会陪着司柏书下下棋。
有时燕扶青二人得空,便会留下来用饭,司衣荷眉目间的疏淡防备,也不知不觉淡去了几分。
转眼,便已是待在青州的最后一日。
用过晚饭后,司柏书将司衣荷唤入房中,屋内烛火轻摇,映得他面容愈发清瘦,司衣荷默默取过一张木凳,依言坐在他的身侧,静候开口。
司柏书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先前爹爹同你过说,临行之前有件事需得让你知晓。”
其实司衣荷隐隐猜到此事与当年有关。
司柏书手紧握成拳搁在身侧,沉声说:“当年你母亲带你入宫后,潇家的人便寻上了门,他们离去后,我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这才匆忙带了汀儿去寻你们。”
当年,落雪纷飞,红梅被摧得落了一地残红。
宅子窄小,并无单独的书房,司柏书便在正堂临窗设案,着墨练笔,堂内一片寂静,只余笔墨沙沙。
忽地,大门被几人踹开,司柏书心头一惊不明,不及细细考虑,下意识先将司云汀房中的门合上,这才急匆匆地去拦房外人。
不曾想,来人竟是潇家的人。
当年,正是他们百般阻挠,终因不满潇采莲执意下嫁于他一介寒儒,而狠心将她逐出了家门,断绝关系。
为首的正是潇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潇采莲父亲的继室,身后跟着的是她的长子潇长文,以及三俩面色不善的家丁。
潇夫人四下打量,嫌恶地以绢帕掩住口鼻,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嗤,不屑道:“你瞧瞧,你瞧瞧,这般寒酸破落,便是她潇采莲执意要下嫁来的。”
司柏书不欲惹事,强压着怒气,冷着声说:“几位夜半擅闯民宅,是何用意?”
潇长文一身文人打扮,行为却及其粗鄙,毫无书生之气,他上前推搡着司柏书,语气蛮横:“怎么同我母亲说话呢?我们这叫莅临寒舍,是给你们的脸面!哪来的擅闯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