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车厢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她一直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城市霓虹,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眼角悄然滑的一滴泪,无声地洇入羊绒细腻的纹理中。
回到临江市的顶级江景大平层,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关上,将城市的喧嚣彻底隔绝。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开阔奢华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意大利进口的沙发泛着真皮特有的冷硬光泽。
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权势、财富和秩序,与那个弥漫着土腥味和劣质烟酒气的村庄判若云泥。
母亲没有换鞋,甚至没有放下那只包。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临江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映的星河。
可她的背影,在光洁如镜的玻璃映衬下,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寂,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冰冷的繁华吞噬。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那压抑已久的、破碎的呓语,终于从她微微颤抖的背影里逸散出来,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耳膜:
“没有……真的没有……”她喃喃着,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怎么会……没有呢……那天……那天明明……”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我……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李伟芳……我对不起他啊……”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已是泪流满面,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我答应了他奶奶的!我答应了的!我答应给他生个孩子的!现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怎么办?他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完了……是我……是我毁了他最后的希望……”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手指神经质地揪扯着昂贵的羊绒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这汹涌而来的、指向另一个男人的自责和痛苦冲刷得荡然无存!
一股被背叛的、混杂着嫉妒和暴怒的邪火“腾”地一下直冲头顶!
“够了!”我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炸开,震得水晶吊灯似乎都嗡嗡作响。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泪痕狼藉的脸。
“你对得起他?!那你告诉我,你对得起我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嗯?!江曼殊!你看着我!你告诉我!”
我猛地伸手,却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粗暴的力道,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直视我。
她痛得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李伟芳!说他可怜!说他毁了!”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松开她的下巴,手指猛地戳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力道之大,仿佛要戳穿那层昂贵的西装面料:“我是谁?!我是陈维民!临江市的市长!而你,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你是我陈维民的妻子!是市长夫人!”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羞辱和暴戾:
“市长夫人!怀上了一个山沟里穷光棍的野种?!这他妈的是什么?这是天大的丑闻!是能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让我万劫不复的核弹!是整个临江,不,是整个省,甚至全国的笑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指着我的脊梁骨,说看啊,那个市长,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让她跑到乡下给野男人生孩子!绿帽子戴得天下皆知!我的脸面!我的仕途!我陈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会被你这泛滥的同情心丢在地上,被所有人踩得稀巴烂!”
我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嘲讽鄙夷的目光,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积压已久的恐惧、愤怒、被背叛的痛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猛地扬起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她苍白红肿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她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几缕精心打理的发丝散落下来,粘在瞬间浮现出清晰五指印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维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被打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似乎渗出了一丝极细的血线。
客厅里只剩下我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她才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器一样,把头一点点转回来。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那刺目的掌印。
但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辩解,只剩下一种彻彻底底的、被这记耳光和这席话彻底击碎的灰败和绝望。
那是一种心死的眼神。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