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背着谢恬站起来,一手扶住背上的谢恬,一手抽出刀丶架在锦瑟脖子上:「叨扰夫人许久,借夫人脖子一用。」
「你们就这样对救命恩人的?」锦瑟简直被气笑,挑了挑眉漫声道,「挟持我?出得了洛川别苑,出不了灵昌。就算侥幸逃出灵昌,你们也逃不回南翊。即使回去了……」
她唇角微弯,凉凉补充说:「你们在南翊也颇受排挤吧,否则怎会被逼到独闯洛川别苑?」
「你待如何?」司徒空冷笑,眸中精光骤然冷厉,「可是失心疯了,想替苻洵游说我们!」
谢恬仍竭力睁着双眼丶含泪与她对视,锦瑟抬眸瞥了一眼,眉眼忽然漾起笑意:「你既叫我一声阿姊,听我一句劝,别再为任何人卖命了……自由地活着。」
司徒空急遽睁大双目,逼近她恶狠狠地问:「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谁?想必你们比我清楚,劳驾相告」,她慢条斯理灭了烛火,走到屏风后,开始包扎伤口,「谢恬伤得很重,你们哪儿都去不了,先在这歇息。」
腊月十一黄昏,她刮去司徒空的虬髯,再拿出胭脂水粉替他们描画,画笔握在手中竟有如神助,寥寥数笔将他们画成另外两张面孔。
再让他们换上粗布褐衣丶趁府兵交班时,支开絮儿和柳儿,司徒空抱着两个酒坛丶谢恬端着一筐黑枣丶金桔丶枸杞子等药材,二人躬身低头跟随她一路走向灶房的方向,幸途中无人撞见。
灶房后面是库房,经过时一帮厨娘正在库房里插科打诨,门口的小丫头眼尖丶忙不迭向她请安,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锦瑟平静地说:「侯爷快回京过年了,我做些冰雪酒,你们不懂怎么弄好喝。这两位是酒坊的长工……」
小丫头笑眯眯地说:「夫人待侯爷真上心,怪不得与侯爷这般恩爱。」
锦瑟笑了笑,带着二人绕过库房,忍着左臂伤痛,单手推开地面盖板,露出一段往下走的台阶。拾级而下丶石阶尽头是一扇门,透着隐隐酒香。
「这是府里酒窖」,锦瑟摸出钥匙打开门,放他们进去,「他们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如今正散开满城搜寻,府内反而最安全。我平时不大喝酒,阿洵回来之前,只要我不说,没人会来开这儿。就算偶然进来个婢子,酒窖这么大,敛藏气息总会吧……只要不是身怀武艺的府兵,应无大碍。」
「这里有食物和水,等伤好一些,你们的身手避开府兵不是问题」,她拨伸手开箩筐表面的药材,掂了掂藏在下层的干粮和水袋,「你们最多只能在这待十天。」
司徒空幽幽地问:「你在苻洵眼皮子底下藏细作,想过后果吗?」
她回身走向门口,淡淡道:「没想过丶也不愿意想,我觉得你们可信,不想让你们送命,仅此而已。」
司徒空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你果然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已经走到酒窖门口时,听见这话陡然一顿,回身注视着两人:「你们是我的谁?我又是谁?」
长久的沉默。
「是袍泽,更是朋友」,谢恬深深看向她,轻声一字字道,「你是谁,取决于你希望自己是谁。」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希望你自由。」
。
「主子,他们并未带走布防图。」
酒窖的门移开,透下白亮天光,郎琊款步走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主子,您还在服药,这酒……」
苻洵慢慢放下酒瓶,探手摸向地面,指尖粘着一点黏湿。他将手举到眼前,定定注视着指尖的猩红,失控笑出声来丶笑得双肩不断抖动:「半年啊——不是一天丶一个月,是整整半年。他们往来半年,我们竟没人察觉到分毫……」
他眼中噙满泪水,脸上挂着讥诮和自嘲:「叫你没出息,叫你不长记性,当初被人耍得晕头转向……人家什么都不记得了,照样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郎琊酝酿半晌,委婉地劝慰道:「主子,他们是夫人之前最信任的心腹,人与人的都讲个缘法。夫人前尘尽忘丶解脱所有束缚之后,第一眼觉得可信的,肯定是她心底信任至深的人。」
「同理,她清醒后能对您一见锺情,不正说明您才是她内心深处的挚爱么?」
「可她不信我……」苻洵喝下一口酒,两眼蓄满泪水,「那两个人,一个武功高强丶一个智计无双,以前那些仇怨揭过去就揭过去了,我又何尝不惜才,不想白袍卫再多几员精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