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喝什么酒」,锦瑟攥紧竹节杯,不让杯中水泼洒半滴,若无其事放回小几,低头迅速瞟过自己的寝衣,「我穿成这样,府兵怎么进来?你要喝酒,让絮儿或柳儿去拿吧。」
苻洵唇角弯了弯:「有道理,大半夜的,不喝了。」
深深端详她一番,眉眼漾起笑意,抬手轻轻摩挲着她下颌,笑意越来越浓,转身走向软榻。
锦瑟怔住,忽然希望他再同自己说几句话,甚至是发一通火丶逼问她,可他就那样若无其事笑着丶闲庭信步走到榻边,一言不发地躺下。
她静静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在他身边躺下,主动伸手从身后抱住他。
他后脊一僵,没有回头,抬起双臂顿在半空良久,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丶似要推开,却最终只僵硬地握住,顺着她袍袖慢慢上滑,捏住一处慢慢用力攥紧。
她疼得全身发颤,极力控制抽出手臂丶推开他的冲动,眼睁睁看着那一处在他的抓握下逐渐洇出血红,却咬紧牙关丶一言不发,直到那剧痛冲得她眼前晃出虚影。
「他们有什么好?」
晕过去之前,恍恍惚惚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轻得像一阵烟雾。
第二天,苻洵起了个大早,正指挥柳儿收拾行装,说是有些怀念磐龙滩的汶鱼,想单独带她出去消遣。他若无其事丶谈笑风生,仿佛昨晚所有的试探和失态都是幻觉。
他们在渔夫家中住了八天,回到灵昌已是腊月二十三。
年节之前最后一次大朝会,苻洵寅时从家中出发去北宸殿。他动身两刻之后,锦瑟匆匆梳妆好,向着五桂巷飞奔而去。
那座熟悉的小院早已人去楼空,空荡荡的院中石桌上,放着一个细长的革袋,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是谢恬的字迹:上峰军令,莫敢拂逆,救命之恩,不敢忘义。
她拿起革袋,抽出袋中卷轴展开,硝过的羊皮描着错综复杂的线条丶数不尽的蝇头小楷,舆图顶端写着七个大字:渝安水师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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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前丶腊月初十,锦瑟在白鹭台练舞到亥正才回,却见洛川别苑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几道门都被重兵把守,姚晟正带府兵在掘地三尺地搜寻。
姚晟匆匆奔来向她请安,说是苻洵的书房进了盗匪,至今不知丢了何物丶也未搜到盗匪隐匿之处。
她一向不大关注苻洵的政务,却也知晓利害,任由姚晟带二*十多人将她送回主屋。
推门而入的刹那,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脚步一滞,不动声色转身,呼唤絮儿和柳儿去厨房要热水,然后慢慢关上卧房门。
姚晟不便守着女眷沐浴,等了片刻并无异样,便率兵离开。
「出来。」她推开隔间门,掀起低垂的帘幕,映入眼帘的是满地血滴,司徒空和谢恬半跪着,死死攥住浴桶边缘,支撑自己不轰然倒地。
司徒空中了三刀,两刀在后背丶一刀在胸膛,全是较浅的划伤。谢恬的境况却很糟糕,双腿各有一道划伤,腹腔还被捅了一刀,已失血到嘴唇发白。伤口被撕下的外袍草草包扎,奔涌的血浸透包裹布,一颗颗渗出来滴到地上。
她从衣柜取出干净的中衣丢给他们,瞥见那些极深的刀伤,思忖片刻,抓起桌上的薄胎瓷瓶狠狠砸下,然后褪下外袍撸起袖子,脚底一滑丶侧身倒在碎瓷片上。
絮儿和柳儿带着粗使丫头抬热水走进院门,听到声响忙不迭跑过来,只见锦瑟咬着牙从碎瓷片堆里爬起,半边身子被划得全是伤口,最深的一道在左边胳膊,正汩汩冒血。
「药和棉布留下,人都出去。」锦瑟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伤药和棉布,向她们挥了挥手。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苻洵以往受伤,要么是让锦瑟丶要么是让郎琊包扎,实在无人就自己动手,从不愿假手她们。絮儿和柳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齐步走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四角的落地琉璃宫灯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司徒空正给谢恬清理伤口,谢恬躺在浴桶中,神智已不大清晰,气若游丝道:「我没猜错……你就是她,对不对?」
锦瑟走近他们,伸出手:「把东西还回来。」
司徒空默不作声,一点点替谢恬清理好伤口。
谢恬突然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她:「金州那事对不起,我们从没有想过利用你,从来没有!」
锦瑟没接茬,直直伸出手去丶顽固地等待着。
司徒空替谢恬上药丶层层裹好伤口,血终于止住了,他眼中满是怒意,压低声音道:「洛川别苑守卫森严,我们此次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