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明院后,季蘅连衣裳也没空换,直命侍婢们在廊腰守着,独自踏进了袁熙的书房。
料必往时的那些公务文牍都存放在此处。
或许因为急切,腕间笼的几支竹节银镯正磕磕撞撞响个不停,她边翻箱倒柜,边讷讷嘀咕:“袁显奕,可别怪我侵犯你个人隐私,这也算事出有因,一切为了活命大计……”
漆案上的砚台虽早已干涸,满室的松烟墨香却萦绕不散,仿佛那人只是暂离片刻,并未走远。
季蘅抚了抚袿袍摆衩,屈膝跪坐至案前的蒲团之上,翻检起角落摞成小山的竹简帛书。
可惜忙活了好半晌,仍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没有呢……想拿到袁本初的亲笔手书,莫非还要冒险去老头营帐中偷?”
她敛眉,拈起一张泛黄的素笺——原本皱巴巴压在两卷《吴起兵法》里,方才连着几朵枯瘪的辛夷花,被簌簌抖落了出来。
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①
仔细瞧过,是自己的字迹,对此隐约有些印象,却记不清究竟哪日哪时无聊写下的了。
袁熙倒很爱惜,默不作声地收起来当签牌用。
季蘅顾不得多追念,揪着帕子,继续各处摸索,经久,察觉左壁居然隐着一暗格。
她喜出望外,忙将铜屉鼓捣出来,果见里头摆置了个螭纹雕花的黑檀木匣,又观其上的鎏金搭扣并未落锁,便按捺不住好奇心,将手触向那物。
还不忘自我劝解:
袁熙能有什么讳莫如深、必须瞒着我的秘密?既然他没有特意带到幽州去,应当是可以偷偷示人的吧?总归天知地知我知,大不了看完就装失忆……
季蘅鬼使神差地揭开匣盖,而后一怔忡。
是张叠得方正的丝帛,似乎写有不少字。
她定下心神,稳慎拿起阅览。
已近黄昏,门窗虽紧闭着,晖光仍染透罗纱窗帷,洒进一片柔和静谧的橙色,正澈映在其侧脸。
未想到开头就是期盼已久的——“显奕吾儿”。
此乃邺侯亲笔,于去岁袁熙及冠时所作的诫子家书。
“晨起观赏庭前安石榴花开争艳,恰似吾儿初诞时光景。忆昔光和二年,朝廷宦官弄权,党锢之祸未解,为父隐居雒阳,不妄通宾客……汝性自持静默,不竞不忮,不类谭儿逞强、尚儿跳脱,为父戎马倥偬,平素对汝疏于照管,少加训诫,然父子至亲,血脉相连,岂因显晦殊情……熙,光也,大丈夫当如东升旭日,‘光济四海,奕世载德’②,故而今择‘显奕’为汝表字,庶几尔后展鸿鹄、成栋梁……汝当勖之。”
本以为像袁绍这种威霸一方、横戈跃马的诸侯,教子必定严苛峻厉,怎料信中言语殷切诚挚,字里行间尽显慈父心肠。
洋洋洒洒讲了许多,而信的最后,却是以再日常不过的一句叮嘱收尾:
“暑热虽盛,切勿贪食冰镇瓜果。”
……
待季蘅幽幽走出,天色已擦黑,缦双与绫戈正提着灯笼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