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大,下去歇会吧,这有我在呢。”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背后靠近,酒精让声音主人的脚步变形、舌头发胀,在冰海的夜风中像只囤积了过多脂肪的笨拙熊类,随时都可能顺着甲板上的薄冰滑走。
“你?你别掉下去冬泳就行。”威廉舔了舔干冷的嘴唇,把摸着酒壶的手从大衣里抽出来,拒绝了二副换岗的建议,“这可不是冰山号,拉人上来难得很。”
口腔的每一寸都在催促着,让他拧开盖子,用酒液润润喉咙。
但这是御寒用的烈酒,嘴馋的后果就是直接跳过半天甚至一整天,错过将来一周内最佳的观星机会。
今晚第十七次,他抬头看向罗盘所指方向的天空。
薄云已经停留了几个日夜,像磨砂玻璃、或舞娘的纱裙,始终若即若离地扰乱着视线,挡住天空中微小又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颗位于极北的星辰、天穹的轴心,似乎就在某缕云雾背后,挑逗般地漏出丝缕光芒,让人相信它下一息就会显露。
但直到举着测角仪的臂膀酸痛、眼睛干涩发痒,模糊隐约的亮意也没有真正现身过。
几天前,他们几乎是在暴风雪的脚尖上装完了最后一批货物,启程返航。
席卷整个冰原的寒流和云墙被山脉绊住,止步陆地边缘,而它的影响范围远不限于此。
气温渐低,海上雾气一夜重过一夜,冰山号的船身已无法在夜间看清,两艘船间只能通过首尾悬挂的火盆互相判断方位,靠号角联系。
照往常经验,这意味着他们很快会迎来一段时间的糟糕天气,无法通过星象得知离南下航程。
按理来说算不上大事,即便以最快的航速,本来也至少要往南走大半个月,只要保证方向没错,迟早能等到放晴,到时候再测算也来得及。
老水手都懂这个道理,因此并不紧张,少数新人也在了解情况后安下心来。
祝圣节的氛围已在这片远离天父信仰的的舢板上酝酿了好些日子,早在启航时,就听到过节日的调子,穿插在船歌里。
时不时能见到用旧绳节代替枝条编织的粗糙花环,挂在舷窗和桅杆上,还缀着风干橙片做的装饰。
到今天,氛围终于达到了一个高潮。远离家乡海面上,水手们欢畅地庆祝节日到来,在挡风板后的小铁盆升起篝火,围坐分享私藏的好酒,烘烤钓到的海鱼和面包干。
即便是最严酷的船长,也无权阻止船员享受这一刻的欢乐。除小部分抽签选出的倒霉蛋外,几乎所有人都获得了半天休假。
粗糙的食物与断断续续的歌声,能让人短暂地忘却自己还在海上,在微醺中找回陆地的安全感。
这份稀薄的热量被冷风带到船楼顶层时,已经所剩无几。
只有一人,还在执拗地与云层较劲。
第十八次,他背向火光,从满是绒毛保护的高领里伸出脖子,贴到象限仪的观测线前,瞄准北方最熟悉的位置。
不出意料,天父并未眷顾祝圣节还在盘算利润的商人。
似乎是刻意的戏弄,云层中比较浓厚的部分轻轻挪移了半分,微小的错动再次使那抹亮意陷入灰暗。
又等了会,亮意在他别过脸去躲避阵风时隐约一现,依然在原处,依然渺小,依然只差一个呼吸的距离,却再没有真正显现过。
“嗝……………您这是怎么了?”二副疑惑地挠了挠饱胀的肚子,他当然能看出船长在等什么,但问题是为什么非得在节日夜晚纠结这件可有可无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