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主力离开成都,向东追击。
四万兵马,旗帜蔽野,沿着驿道滚滚向前。
行至龙泉山界,平原消失在地平线下,起伏的丘陵扑面而来。道路骤然收窄,在密布的杂木林与赭红色的土丘间曲折穿行。高大的军旗不时被探出的枝桠挂住,整齐的队列也被迫拉长,视野变得支离破碎。
李瑥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眉头微锁。
作为大梁皇室血脉,他自幼熟读兵书,自诩胸中韬略无数,皆以为父报仇之用。他的用兵之法,根植于疑字,行事之风,则求稳字,未临险地,先思退路。
“传令!全军收缩队形,放缓行军。各营新卒向中军靠拢。”
军令如流水般传递下去,庞大的行军队列立时作出调整,速度明显下降,队形也变得更为密集厚重。
李瑥的目光扫过前方每一处可能藏匿兵马的山坳与林线。他派出精锐斥候,一遍遍篦过前方二十里内的每一寸土地。他深知,与司马复这样的对手交锋,任何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覆。
时至午后,空气燥热,蝉鸣声也有气无力。
一名探马都督自前方烟尘中疾驰而归,浑身汗水。
“禀大王!前出十里,地名磨盘谷。谷内发现多处灶坑,余烬尚温,皆已用浮土草草掩盖。地面车辙马蹄印记极为杂乱,亦有扫帚拂拭痕迹,欲盖弥彰。尤为可疑者,谷地两侧林木,有大量新近砍折的断枝,切口崭新,观其手法,绝非樵夫采伐,倒像是为弓弩手清理射界。然,末将命人仔细探查,谷内及周边山岭,不见鸟雀惊飞,不闻人马喧哗,静得出奇。”
李瑥听完,抬手示意斥候退下休息,自己则陷入短暂的沉默。
欲盖弥彰的痕迹,清理射界的举动,却偏偏不见伏兵,安静得反常。
司马复的意图,在李瑥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想让我心生疑惧,在此裹足不前。”
李瑥喃喃自语,嘴角逸出冷笑,“或逼我绕行远路,以此拖延我军,挫我锐气。司马复,你这一手,弄巧成拙了。”
“传我王令!”他声震四野,“前军都督何在?”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策马而出,“末将在!”
“命你率前军五千,大张旗鼓进入磨盘谷。若遇敌军,不必浪战,即刻结阵固守,吸引司马复的全部注意!”
“遵命!”
“中军主力,随我转向东北,沿此间溪谷,急行军!”李瑥马鞭遥指一个不起眼的方向,“司马复的注意力既被磨盘谷所吸引,其主力必埋伏于左近,企图侧击我滞留之师。我军便将计就计,反客为主,抢在他动作之前,直插其侧翼!”
军令下达,五千前军重整队列,军旗招展,鼓声隆隆,浩浩荡荡向着磨盘谷进发。李瑥亲率的三万五千主力则悄然转向,没入东北方向的隐蔽溪谷。
磨盘谷中,蜀军前军依令而行,步步为营。兵士手持盾牌,长戟如林,警惕扫视着两侧高坡。果然,当队伍行至谷地中央时,两侧山坡上突然响起尖锐的梆子声,紧接着,稀疏的箭矢抛射而下,力道疲软,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挑衅。
“结阵!”前军将领厉声大喝。
前军都是精悍老卒,训练有素,迅速向中心收缩,转瞬结成坚固圆阵,盾牌在外,长戟朝天,静待敌军出现。
正如李瑥所料,真正的攻击并非来自谷口。几乎就在同时,西侧的山林中,无数旌旗涌动,司马军主力如潮水般从隐蔽的阵地中现身,阵列严整,直逼谷中蜀军的侧翼,意图一举将其压垮。
司马氏的帅旗出现在一处高坡上。司马复身披玄甲,面容平静,只是在看到蜀军前军迅速结阵固守时,眉毛微微一挑。
他正欲下令全线压上,彻底吃掉这股诱饵,但就在他的部队阵列尚未完全展开之际,东北方向的山丘之后,响起沉闷而连绵的号角声!
呜——呜——
司马复转头,瞳孔收缩。
只见东北方向的山丘棱线上,漫山遍野出现了蜀军旗帜。三万五千蜀军主力,凭借着快速的迂回急行军,竟抢先一步出现在司马军主力的右翼!李瑥的战术意图明确而狠辣:以偏师为饵,诱出伏虎,再以主力雷霆一击。
喊杀声震天动地,蜀军将士士气如虹,朝着司马军暴露的侧翼猛扑过来。
司马军阵中出现短暂骚乱,侧翼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阵脚一时不稳。但高处帅旗之下的司马复神情迅速恢复平静。他对身旁的传令官下令:“即刻执行磐石案。后军转前军,弓弩手交替掩护,全军向鹰嘴崖高地梯次收缩,结车阵。”
令旗挥动,战场上原本急促的进攻金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鸣金声。
司马军展现出了惊人的训练素质与纪律性。身处绝对劣势的侧翼部队并未溃散,而是在各自将官的呼喝下,迅速相互靠拢。盾牌手在外,长矛兵在内,组成一个个密集的防御刺猬,且战且退,顽强地迟滞着蜀军的攻势。
在他们的掩护下,后方的部队迅速转向,弓弩手高效退往后方高地鹰嘴崖。他们依托险要的地形和预先在那里设置的偏厢车、拒马,快速构建起一道坚固的弧形防线。
蜀军的第一次冲锋,被司马军顽强的节节抵抗所阻。第二次冲锋,则重重撞在了鹰嘴崖下刚刚成型的车阵防线上。箭矢如蝗,滚木礌石不断砸下,蜀军留下一地尸体后无奈退回。
战场之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将士的嘶吼与垂死的哀嚎混杂在一起,令人心胆俱裂。李瑥在后方督战,眉头紧紧锁起。他看出了司马复的意图。退而不乱,井然有序,这是在用空间换取时间。但他绝不能给司马复从容布防的机会,必须在其阵地完全稳固之前,投入决定性的力量,一举将其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