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转了话锋,侧过脸。
“将军来帮我看看,头发上还有没有,帮我弄下来。”
邹岐依言走到她身后。
烛光下,青丝如缎般铺开,缀了几点薄薄花瓣。
邹岐小心地将那几片捻开后,一时仍痴看着,没有动。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隆冬时节。
那日,褚谅跟他早早温完功课下学。前两日刚落了一场大雪,宫中碧瓦尽覆白皑。走着走着,四顾无人,褚谅忽然俯身团了一捧雪,劈头盖脸就朝他掷来。
他自然不示弱,立刻还击。笑闹追打着,二人不知不觉跑到了通往后宫的永巷门外。
褚谅停下脚步:“听说御花园西边,咸睦宫里满院都是红梅,衬着雪看,想必更妙。只是前朝里头死过个妃子,平日没人敢去。”
他挑眉,“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虽然私入后宫有罪,但此等天气,守卫松懈,即使被抓了也可以说是给皇后请安。他们向来都是这样蒙混的。
宫苑的确荒僻,叫他们一直寻到日头西斜。朱门前,竟有零星被人踩过的痕迹,可惜门从外头落了锁。
“算了,回吧。”他拉住褚谅。
褚谅却盯着墙头逸出的枝丫,执意道:“都到这儿了,岂能空手而归?”
于是,二人先攀上墙外边一棵老树,再攀上宫墙,再纵身跃进一地积雪中。
但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拍身上的雪屑,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惊呼。
二人俱是一惊,汗毛倒竖。强自镇定下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几丈开外的梅树后头,转出来一个身影。
一件青灰色的斗篷将那少女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兜帽镶着一圈茸毛,簇拥着一张小脸。天地素白,她这一身几乎要了无痕迹地融进雪色里,但怀中一捧红梅,又照得这张脸庞似乎泛着莹莹光泽。
邹岐如今想来,他应当是盯着她的脸听完她说话的,否则他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少女眼里显然含着怯意,可望进去,里面却没有哀求,只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她说她是去年从南景来的,宫里都叫她裴娘子;今日同其他贵女前来折花,却不慎走散,门又不知为何锁了,好在遇到他们二人,希望能帮她出去。
院门怎样也推不开,还是只能翻墙。可那裴娘子虽然犹豫着答应了,仍抱着红梅不愿舍弃。最终他们想的办法是,将花都放进她的帽子里。
随他们动作,脸冻得通红的少女一直侧头看着,好像生怕把她的花给折了。
虽然褚谅骗她,说他们二人都是三殿下身边的随侍,并警告她不要出去胡言乱语说今日偶遇,但他当然放不下皇子的架子。
最终是邹岐背过身蹲下,由她踩在自己肩头,又直起身把她托了上去。她的手扶在他脖子上时,特别冰凉。
随后,他和褚谅相继也翻墙而上。三人骑在高高的墙头,少女往下一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褚谅面无表情地说,若她不敢,只有他抱着她往下跳;少女连连摇头,自己慌忙挪动。果然,一着急一滑,人就惊叫着向下栽去。
褚谅探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邹岐则紧紧抱住褚谅的腰。惊险了一刹,最终她被二人的力道提着,轻轻落在了地上。
临走时,二人帮她把散落的梅枝重新拾起。她将一捧红梅抱好,把帽子又扣上。随着动作,帽中残存的花瓣都倾泻出来,落了她满头满脸。
像个小猫一样,少女闭着眼睛使劲甩了甩头上粘的花瓣,然后又有点羞怯地向他们福身,跑走了。
邹岐当然听闻过,去年四殿下送走后,南景也送来一位公主,还未成人,养在皇后身边。因两边朝廷互不承认对方帝号与封诰,北化上下从来不称其为公主。
不过没想到褚谅也是第一次见。似乎皇后将她看管得很严。
如无事发生一般,他和褚谅悄悄离宫了,谁都没有再提过这惊鸿一瞥。但当天晚上回去,邹岐就做了梦。
梦中并非冰天雪地,而是一个闷热的中午。大树张开荫蔽,下头坐着个扇扇子纳凉的少女。青丝毫无藻饰地披散在她肩上,身上是夏天的单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