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吵得我头疼,我先带他走,免得扰了大人议事。”祁颂雪背着人还躬身行礼,“多谢典史大人留小的一命。”
祁颂雪话说得卑谦,头也垂着,从一众锦衣卫身侧遛缝儿离开,丁点儿声响没有,没哭没闹,安静得过分。
锦衣卫打头的石煜有些困惑,他原以为依着祁颂雪的性子,怕不是要大开杀戒,自己握着刀柄的手丝毫不敢懈怠。
可她竟然就这样走了,连一滴泪都没流下。
末了,张典史说:“石煜,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汇报给我。”
石煜问:“怎么盯?”
“死盯,言行举止全都记下来。”
跟朝廷命官同样的待遇,想来张典史也不放心祁颂雪。
石煜领命,纵身跃上房顶,来到最高处寻找祁颂雪的踪迹。
那边,祁颂雪扛着亓官策已至东林巷口,街上不似往日热闹,安知县的死和那首应验的童谣让清丰县人人自危。
祁颂雪在牌坊前站定,忍住五脏六腑翻腾的冲动,轻吐一口浊气。
她抬眼望向衙门的方向,目露凶光,嘴角噙着一抹笑——
“来日方长,张典史。”
东林巷冷清非常,祁颂雪所到之处家家闭户,街口的孙记面铺今日竟也没开。
或许是因为四月的天有些闷热,像是要下一场好大的雨。没人知道雨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干脆躲起来。
没了面香,就难掩住一些其他的味道——杀气的味道。
周遭杀气很重,祁颂雪不自觉地耸耸鼻子。
跟凶犯身上暴烈的、呼之欲出的杀气完全不同。
如果说凶犯身上的杀气是火油的味道,那么这里的杀气,是寒冬里簇新的刀刃的味道,锦衣夜行,冷静肃杀。
他们像一只只伺机而动的鹰隼,随时准备捕捉猎物。
祁颂雪是猎物,但猎物不仅仅是祁颂雪。
清丰县何时藏了这么多锦衣卫?祁颂雪不敢细想,她以为自己知道得够多,没想到还只是冰山一角。
上位者给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们想给你们看到的。
按着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去倒推源头,或许三年前,从张典史推开祁颂雪家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只是这样的结局,祁颂雪不想要。
从巷口到家的这段路很短,祁颂雪却走得很慢。路过段玉郎家时,她特地停下看了一眼,那门还如她走时关上的一般,想来家里的人还没回来。
再往前走,干净的地面上突然湿润起来,一些不明真身的糊状物体散发着阵阵酸腐的味道,应该是哪家的泔水洒了。
寻常人闻不得这个味道,背上的亓官策眉头紧皱,昏睡着还在干呕,祁颂雪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舒缓。
这味道,还没有虎门水牢的味道冲。
又往里走了几步,那地上竟然变得泥泞,落脚之处都是秽物,秽物的尽头,祁颂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踮着脚用粗麻布擦着祁家的大门。
这敦实可靠的背影,不是孙嫂子还能是谁?
祁颂雪挤出一个笑:“孙嫂子,面铺不开来我家当洒扫了?”
孙嫂子闻声回头,往外摆手让祁颂雪离远些。
“这里脏得很,我马上收拾好了,这些人也是,根本说不听,祁大哥怎么可能是……”话到一半,孙嫂子怕祁颂雪听了难受,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总之就是,那群人不可理喻,你多担待。”
兔死狗烹,人走茶凉,都是一样的道理。
祁颂雪当初如何在这东林巷耀武扬威,今朝落魄,都要悉数归还,她心如明镜。
只是没想到,祁大顺连杀三任知县的事情,竟然这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
想来张典史同她一样,用了快速散布谣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