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回归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就像她离京时产生的影响一样。不过,这次众人的反应却是十分微妙的。周慎行默不作声地擦拭着柜台,动作却有些慢。这些活计按说不是他该干的,以前专门由两个小婢在负责,可自从婉儿踏进医馆也没见到那两个小婢。婉儿不禁好奇,她接过周慎行手中的抹布,抬头问道:“兄长这到底是怎么了?”周慎行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婉儿,这些日子,除了几个老邻居,以前那些常来往的官家夫人,一个都没上过白玉堂的门。”婉儿擦拭柜台的手没停。“嗯。”“还有,”周慎行从柜台下取出一封信,“这是仁济堂昨天送来的。”婉儿停下手中的活计,将信拆开来看。只见信里说的很客气,说他们药材紧缺,日后恐难再给白玉堂供应云云。落款是京城药行总会。看完信,婉儿默默地将信笺折好,收入袖中。她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咱们以前请的那几位坐诊大夫,还伙计和丫鬟也都跑光了?”婉儿又问。周慎行长叹一声:“唉!最近这两个月不知怎么了,隔三差五便突然来一伙找茬闹事的人,搅得医馆没法营业,病人也不敢上门,大夫们都不好意思白拿钱,便都陆续走了,那些伙计丫鬟们也一样,走的走,散的散,也没剩几个,都在家里干些杂活。”婉儿轻轻点了点头,她已从兄长周慎行的话中隐约听出了一些端倪。有人在故意整白玉堂。这时,武断从门外进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姐,我问遍了相熟的镖局和车行。”他低声道,“都说近期往南边的路不太平,劝我们缓一缓再进货。”婉儿抬眼问他:“往北边呢?”“北边……”武断顿了顿,“也说不太平。”阿苦端来晚饭,轻声插话:“我刚去买菜,听到两个婆子在议论,说吃了咱们的药……肚子疼。”欣生立刻反驳道:“她们在瞎说!我们根本就没卖药给她们!”欣生平时话虽不多,却是一个顶老实的孩子,从不会说一句谎话,他说的话都不会有假。阿苦低下头:“可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旁人听了不由得不信!”屋内一时沉默。落英缤从后院转出,倚在门框上。“我刚去茶楼坐了坐。”他摇着扇子,“听见几个书生在议论,说女子行医,终究不合礼法,易生事端。”他看向婉儿:“他们说得挺含蓄,我却听出是在……说你。”婉儿盛了一碗粥,放到兄长面前:“不管怎样,先吃饭,吃饱了再想办法。”她的平静,让众人稍稍安心。饭后,婉儿吩咐大家抓紧准备,明天照常开馆。日落时分,听风吟来了。见他到来,阿苦和武断忙上前向他施礼:“见过听大人!”听风吟也忙向他俩回礼:“你们一路辛苦了!”说着话,阿苦将听风吟一路引进前厅,向婉儿低呼:“小姐,听大人来了。”婉儿正在低头整理诊桌上的医具,听到听风吟的名字,她心头猛地一颤,遂抬头看向他。她眼里既有慌乱又有欣喜,甚至还有些泪花在闪烁:“你来啦?”半年没见,听风吟已然消瘦的不成样子,婉儿心里不禁有些心疼,然而前厅中还有人在一旁,她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迎你一下!”听风吟的话中略带嗔怪,可面上却是一脸笑容。“我怕……怕给你惹麻烦,如今你也是二品大员,恩宠正隆,我……我怎能拖你的后腿?”婉儿低着头,收拾着诊桌上的医具。见他二人说话,周慎行先默然往后院走去。阿苦向武断和寺儿使个眼色,二人会意,都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前厅。唯有落英缤不明就里,仍大模大样地翘着二郎腿在饮茶。他坐了一会儿,猛然发觉不对劲,便笑道:“咦!奇怪了,怎么都不见了?”落英缤的说话声引起了听风吟的注意,不禁侧过脸朝他看去。正巧,落英缤也正好奇地看向听风吟。两个男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随即又相互闪开。“这位是……”听风吟低声问婉儿。“哦,我忘了给你介绍,”婉儿转向落英缤,向听风吟介绍道:“这位是我在南边认识的新朋友——落英缤落公子,落公子一路没少帮我。”见婉儿向听风吟介绍他,落英缤潇洒地收起二郎腿,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向婉儿这边过来。他边走边笑问:“这位莫不是听风吟听大人?”“你猜对了,他就是我们常提起的听大人,他现在可是二品大员哦!”婉儿笑道。听风吟面无表情地向落英缤略一抱拳:“多谢落公子帮助婉儿!”他的目光在落英缤脸上滑过,又落在婉儿脸上:“你已远游回归,打算什么时候去面圣?皇上也想见见你。”,!婉儿略一思忖,然后道:“等我把白玉堂的事捋顺,过几天就去。“哦……”听风吟微微点头,然后又道:“你这里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派人去唤我,我随时再来。”说完,听风吟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前厅,然后又出了白玉堂的大门。“哎,你……你等一下。”婉儿追了出去,拦住听风吟,面带尴尬道:“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样东西。”听风吟“哦“了一声,立在院中等候。不一时,婉儿从将一个铁盒捧了出来,交给听风吟:“重要医案,回去无人时再看!”这个铁盒正是从君山得到的——里面盛载着漕帮货物往来账册和密信。听到婉儿的嘱咐,听风吟心中顿时明白这铁盒的重要性。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啦!你也多加小心!”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中落英缤双手抱拳一直悬着,也是一脸的尴尬。见婉儿回到前厅,他笑着打趣道:“这位听大人好大的官威,看样子对我很不欢迎哦!”“你那是想多了!”婉儿叹了口气,仍旧整理她的诊桌。落英缤讨个没趣,只好将手放下,拂袖往后院而去。……第二日一早,白玉堂的门大开。然而却一直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婆婆来抓治疗风寒的寻常药材。临近午时,门外终于传来车马声。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周慎行连忙迎上去拜道:“刘大人?”来人是太常寺的一位主事,昔日曾多次请婉儿为家眷诊脉。刘主事面色有些不自然,目光扫过空荡的医馆,最后落在婉儿身上。“周大夫别来无恙。”婉儿向他施礼:“刘大人别来无恙。”“本官今日前来,是公务。”他清了清嗓子,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太医署有令,核查京城各医馆,将重新登记造册。”说着,他将公文放在柜台上。“请周大夫三日内将《伤寒杂病论》、《千金方》、《神农本草经》三部医经,各默写十卷,连同原获赐的文书一并送至太医署核验。”周慎行脸色一变。“刘大人,这……这三部医经浩瀚,三日如何能默写十卷?这分明是……”刘主事打断他:“此乃上命,本官也只是依令行事。”他看向婉儿,面无表情:“周大夫医术超群,想必……不难。”婉儿看着那纸公文,墨迹簇新。“若无法按时完成呢?”她问。刘主事笑了笑,然后道:“那只能依律暂扣医牌,闭馆待查咯。”说完,他向婉儿略拱了拱手:“本官还有公务,告辞!”他转身离去,脚步有些匆忙。周慎行拿起公文的手微微发抖,气愤道:“他们这是故意在刁难人,三部医经,不要说默写,就是抄录也抄不完三十卷啊!”落英缤用扇骨轻轻敲打掌心:“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们开业哦!要我说不开也罢。”婉儿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口,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稍顿了顿,她转过身吩咐阿苦道:“阿苦,你来研墨。”周慎行吃惊道:“婉儿你还真要写?三天三部医书啊!”“这有什么可怕?”婉儿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他们想看,我就写给他们看。”说着,她提笔便写。夕阳西下时,她已写完厚厚一叠。阿苦将油灯点亮,立在一旁伺候笔墨。窗外,夜色渐浓。武断和赵四守在院中,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落英缤坐在屋顶,看着满天星辰,不知在想什么。周慎行几次劝婉儿休息,都被她回绝了。如此这般,她整整写了三天三夜,众人也整整陪了她三天三夜。众人累的七倒八歪,但她仍是端坐不动。当婉儿放下笔,吹干最后一页纸上的墨迹时,已是第四天五更天。三十卷医经,整齐地叠在案头。此时,她早已是脸色苍白,眼底充血,但仍强打起精神对周慎行道:“兄长你将这些抄本于巳时送到太医署。”周慎行捧着那摞沉甸甸的纸,喉头哽咽:“婉儿,这真是……”:()婉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