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吱呀”一声声响,裹挟着湿冷的空气,一个身影佝偻着挤了进来。
那是个压低了竹笠的跛脚男人。
他脊背佝偻得厉害,像一株被风霜压弯的老竹。腰间垂下的粗麻绳随着他迟缓的脚步,在青砖地上拖出沙哑的摩擦声。
绳子的末端,捆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
小女孩藕节似的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渗着刺目的红痕。
她赤着脚,沾了灰的小小脚趾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在冰冷的砖地上蜷缩了一下。
客栈中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几道探究或惊疑的目光投来,又迅速垂下,只余下杯碟轻碰的细微声响,空气凝滞得让人心头发紧。
坐在远处阴影中的昭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波平静无澜。
而她身侧的星娘见状持壶的动作却微微一顿,与侍卫对视后,唇角惯常的笑意淡去,眉心飞快地蹙起一道几不可见的折痕,目光落在带着斗笠的驼背男人身上,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虞与薄怒,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敛去。
男人将绳索随意绕在油腻的廊柱上,声音嘶哑如砂纸磨砺:“三两白酒,半斤牛肉,五个馍。”那声音刮过耳膜,带着生铁锈蚀的寒意。
“哼!”执盏的天一阁大师姐用力拍在桌上,恼怒着开口,“光天化日郎朗乾坤……竟然有人敢虐待一个孩子?”
她身侧的两个师妹,闻言立刻起身,拿起搭在桌沿的佩剑。
男子咽下热辣的白酒,露出一线青灰色的、布满胡茬的下颌,枯瘦的右手从怀里掏出卷泛黄发脆的纸,随意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年轻人莫要太张狂,老子知道你们是天一阁的入室弟子,只是天一阁行事做派也要讲江湖规矩,这是我从半步客栈买下的规矩货。”
他喉咙里滚出含混的咕哝,像破风箱在喘息,“身契在此!几位仙子……”他眉眼扫过三个天一阁女弟子,冷笑道,“菩萨心肠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放肆!敢对天一阁不敬!”三道白色身影几乎同时出手,裙裾翻飞间,寒光乍现!
然而那佝偻的男子身影快得如同鬼魅,枯瘦的手爪如铁钳般扣住当先刺来的手腕,轻轻一拧——“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少女凄厉的痛呼,长剑“哐当”坠地。
另两道剑光堪堪刺到他佝偻的后背,却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剑尖震颤嗡鸣,再难寸进!
男人宽大的旧袖袍随意一拂,两名持剑少女如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惊呼着倒飞出去,撞翻了邻桌的条凳,杯盘碎裂声刺耳。
“师姐?!”一道素白的身影如流云般从窗外旋入这混乱的中心。
来人与前几位天一阁弟子装束相似,年纪虽小身法却比同门几位师姐更显空灵。
她眸中厉色乍现,足尖在翻倒的凳腿上一点,身形如白蝶穿花般优雅旋开,长剑直指男人眉心!
男子挥袖成功避开之际,“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嘶骤然传来。
他佝偻的身躯剧颤着猛地向后踉跄,右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中,本就坡脚此刻完全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膝盖一软,让他只能狼狈地拖着那条废腿,在湿冷的地面上蹭出混乱的痕迹,拼命向后缩退,失去了方才的凶戾。
“意芙师妹,还好有你!”
之前摔倒的师姐妹站起身,共同持剑对敌。
斗笠男捂着剧痛难忍的右腿,后退几步,审视打量着被唤做意芙师妹的女子。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乌发如云,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玉般透亮,带着一种易碎的纯净。
眉形是远山似的清浅黛色,微微低垂着,掩映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和不安。
衣着虽然与师姐妹相似,细节处却更显尊贵,衣摆与袖口以淡银线绣着缠枝莲纹,腰间束着一条淡紫色的织锦腰带,挂着一串佛珠,气质出尘却又透着几分稚气。
驼背斗笠男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布满血丝的三角眼斜睨着眼前人,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骨:“好一个名门正派…啧,竟然偷袭老朽这个残废人的右腿,这路数,倒是新鲜。”
说话间,枯瘦右手缓慢地在自己那刚刚被暗算、剧痛钻心的右腿上用力揉捏了两下,却强压着火气道:“这个觉醒的孩子是我花了三百两黄金从半步当铺买下来的,手里有契约为证!天一阁莫要欺人太甚!”
“半步当铺?”邻桌一个捻着山羊胡的老者低低吐出这四个字,众人原本看热闹的神情骤然一凝,彼此交换的目光里,已没了初时的义愤填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讳莫如深的忌惮——
半步当铺的名头,江湖上无人不知。
传闻半步当铺银钱如水,百业如舟,浮沉全凭手中筹。在这里,你不仅能买世间珍奇,更能——买人命,买特权,甚至买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