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妈妈说,你曾经想过要模仿我,也住进黑极城。”
柳理此时的神情很认真,白兔蓉有些紧张,微微垂首,点了点头。
“你也想对抗高城是吗?”
白兔蓉抬起头正视柳理,整个人一下子就清冷了下来,说不出的高贵和坚定,“是。”
柳理看着她,她是这样一个清冷又充满生命力的女人,无意中将女人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
柳理眼中的光,从清澈不见底的洞察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欣赏。
“你不要模仿我。我走的路只是我该走的路,没有任何借鉴性。你是你,你不需要去承受那样的一段人生。”
看着柳理,白兔蓉想起了她的白兔妈咪,她妈咪几乎用相同的一副神情对她说:“你不要学他,你可以想成为他,但你不要模仿他。”
白兔蓉想了想,问她道:“为什么?我难道就无法承受你和妈妈能承受的东西吗?”
柳理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深刻而真诚,“我之所以会在黑极城中生活,是因为我需要那样一段时光,我需要彻骨地彻底地亲身去体会和感受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运行规律,而只有在最底层的人群中和社会中,那运行规律才能最简单明了地展示在我的面前。你和我不同。我需要这样的经历,是因为它能助我彻底地逃离我原本的世界,我越是能够看清楚外面的那个世界的系统,我越可以在其中稳稳扎根,这是我逃离我原本的世界的必要。”
柳理的目光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哀伤,但很快就消失了,白兔蓉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一丝哀伤。
“所以,那是我的必要,而不是你的必要。你的人生底色和我是不同的。你想要对抗高城,你肯定会有你的方法,不然,徒劳的牺牲,只是加重同行者的重担的傻瓜行为。”
白兔蓉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妈妈就可以,因为你愿意去保护她。”
柳理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那副天真的神色,和柳识简直一模一样。
柳理其实在某些时候是很迟钝的,她眼中的纳闷出现了就一直没消失,始终沉在她的眼睛里。浅浅一层,就浮在眼底。
柳理见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倔强,决定干脆说些真相出来。
“你知道我在黑极城中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吗?”
白兔蓉看向她,摇了摇头。
“我是城市规划与设计专业的,我思考和看待世界的视角与方式总是离不开去和建筑的灵魂对话。我无法忽视那些建筑的伤口。”
“那地方,就像裸露着巨大的丑陋的恶臭的化脓许久的遍布全身的极狰狞的伤口的一个可怕的人。”
“那样的一个小社区,就是整个黑极城的缩影。”
白兔蓉突然颤抖了一下,面色变得苍白起来。柳理微微别开了目光,因为她要继续残忍地诉说下去。
“我隔壁住着一个极安静的奶奶般的阿姨。她不论生前死后都那样安静。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会因想帮助你而亮起灯,那些灯只会一盏一盏熄灭。那个阿姨在死后一个礼拜才被社工发现。那天,社工用力地敲她的门,我在隔壁被吵得心烦。后来,我知道,那个阿姨是因为意外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才一直没有出门。社工要她换锁,她觉得锁太贵,就没同意。她就这样在锁得牢牢的伤口可怖的屋子里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星期。然后,她死了。你说她是怎么死的?饿死?不小心摔死?还是自杀?”
“别说了!”白兔蓉哭着闭上了眼睛,但柳理没有看她的脸,她自顾自地继续讲述着。
“黑极城贪腐之风极严重,市民们上供一般养肥了贪婪的魔鬼,却非要斤斤计较那一个锁的几十块钱。如果那个体面整洁的社工不要那么冷漠地让阿姨交锁钱,如果开着好车的锁匠可以将锁钱算阿姨便宜一点,如果那个贪腐了几十亿的官儿可以吐出来一点边边角角的零头……真的,就非要计较这几十块的锁钱吗?他们明明知道阿姨选择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却就那样忽视了她。再在一个星期后,催命鬼讨债一般上门来砸门。死人的门是砸不开的,可最后,他们还是想到办法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叫人来,清理了尸体,清理了那个屋子。为什么那个时候,能够将门打开了呢?对那个阿姨来说,要了她命的,决定了她的命运和死期的锁,是多么地坚不可破,可对那些人来说,那锁,又是多么简单就能破坏的一道屏障。到底是谁害死了那个阿姨,又是谁先毒害了阿姨的心灵……认清了这点后,你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有人上门来收锁钱的话,就让他滚,把他当老鼠打跑!”
“听说她之前还洗了个澡……从那以后,那时不时地会飘散过来的廉价却芳香甜蜜的沐浴露的香味,就消失了。”
柳理的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再响起时,好像已经变得无情无绪。
“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人,要在走不动之前,迁徙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栖息地。起码,我一定要这样做。”
白兔蓉有些错愕地恍惚地看向柳理,柳理并没有在看她,白兔蓉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画面,柳理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房间里,无声地痛哭,冰冷的眼泪浸湿了周围的一切,她多么地愧疚,她该多去注意一下那个可怜的孤独的阿姨的,她该去主动地多帮助她的……可是,一切都晚了。原来她唯一比较满意的安静,来自于一个不论生前死后都不敢去麻烦他人的奶奶般的阿姨……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帮助黑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