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肉片涮锅子简直一绝。
林蓉从前月钱少,吃不起荤菜,至多只能吃些主家剩下的饭食赏赐。
如今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个热锅子烫菜,实在是穷奢极侈,一连几日,林蓉都吃得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桌上摆了个三黄鸡锅子,郑慧音用公筷加了些卤肉猪肚、还盛了一碗林蓉亲自下厨熬煮的鸡丝米粥,她吃得满嘴流油,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郑慧音感叹:“裴都督脾气不好,但吃穿用度还真没亏着你,单说你身上这件宝蓝丝绒绞纱绸,外头都卖四十两一匹呢。”
林蓉低头看一眼漂亮的绸裙,赞同地点头:“我从前在裴府做事的时候,好像也只看到大夫人穿过这种绸缎,想来是很贵的。”
林蓉在第一次收到这些华服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因这些衣裙,全是按照她的身量尺寸,精心裁制的。不像她从前做丫鬟的时候,衣服要先放量,再折线缝上几圈。这般等到来年开春,窜个子了再拆线,这样一件衣裳就足够林蓉穿上两三年,省钱还方便。
原来,不过是一房位卑言轻的妾,也能过得这般奢靡富足。
林蓉不知该说什么好,即便日子富足,她其实还是想出府过活。
但林蓉只要一开口,旁人都会斜她一眼,恨不得骂她不惜福、不开窍、不懂进退。
就连郑慧音也委婉劝过:“要是裴都督一直偏宠你,不若好好跟了他,别再往外头跑了吧?毕竟他后宅干净,这两三年应该也就只多添一房正妻,听姐姐一句劝,若你能争争气,一举得男,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啦!”
一碟牛肚烫完,郑慧音终于想起正事儿。
她取帕子抹了嘴角黄澄澄的羊油,觑了一眼林蓉的脸色,心里有点发虚。
郑慧音听到冯叔和林蓉的对话,知道冯叔这人嘴上真假掺半,尽是瞎糊弄。
裴瓒成日务公是不假,但他也抽空办了旁的事。
譬如应下吴家的婚仪六礼,送去了用于合婚的庚帖,如今过了纳吉礼,几乎已经订下婚约,只差没宴请宾客,谋定婚期了。
郑慧音不忍林蓉蒙在鼓里,她小声说了此事:“八字合了,据说是天作之合……只裴都督确实忙,没空相看吴三小姐,我想着过几日兴许会带你赴宴,毕竟外头都传,你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宠妾。唉,我虽然也不懂裴都督的想法,一面要娶妻,一面又抬举妾室,将你送到风头浪尖上,这不是故意逼着那个吴三小姐日后针对你么?”
仔细一想,郑慧音又觉得毛骨悚然:“总不会是他故意为之,这样你在家宅里举步维艰,就只能倚仗他的宠爱了?若真如此,裴都督的心肝也是蔫儿坏的,逼着你邀宠,竭力讨好他……”
林蓉半晌不语,郑慧音以为她在难过,忙讪讪住了口。
可林蓉对裴瓒没什么男女之情,她不会因他娶妻,生出什么伤怀的情绪。
林蓉转身进屋,拿来一个针线篓子。
竹篓子里整整齐齐码放了好几个香囊,各个绣花精致,做工不凡,郑慧音看直了眼,摸着一个桂花绣面的承露囊,道:“蓉儿,这些都是你绣的?真好看。”
林蓉抿唇一笑,从中取出一个花卉纹样的香囊,递给郑慧音:“这个送给郑姐姐,你前些日子说睡不好,头疼,我专程往里面塞了菊花,嗅着可以安神顺气。还有其他的香囊,我想托阿姐一件事……”
郑慧音爱不释手,把玩那只香囊,笑道:“何事?你且道来便是,我能帮必定帮。”
林蓉想到那些绣了名的华裙、捞了印的金钗,她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这几个香囊绣品,阿姐能帮我拿出去送到绣坊寄卖吗?大少爷不给我月钱,我身无分文,平时连打赏仆妇都没银子可掏,实在有些……”
闻言,郑慧音纳罕地道:“裴瓒还真的不给你钱花啊?他也太小气了吧?!连赏银都没有,怎么助你在府上立威?”
说到这里,郑慧音又尴尬地闭了嘴。
因她猜到,兴许裴瓒真的只将林蓉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既是玩物,何须留有主家夫人的体面?既他不上心,又怎可能帮林蓉立足?
底下的仆妇见风使舵,若林蓉想日子好过一点,当真就只能倚仗裴瓒的施恩与宠幸了。
郑慧音心疼林蓉的处境,她叹了一声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蓉儿,你要是真缺钱,我这里也有一点……”
林蓉急忙按住郑慧音的手,连声道:“我知道阿姐疼我,但平白拿你的钱,我心里不安,还是帮我卖一些绣品吧。”
郑慧音知道林蓉的老实性子,林蓉不愿欠下人情,就连她平时赠物,林蓉也会用蒸糕来偿。
郑慧音拿她没办法,只能应下。
夜里,林蓉吃了一碗红枣甜汤,又摸出那一块被她私藏起来的锦绸,用剪子裁出几个香袋的形状。
如蝙蝠、元宝、葫芦等等富贵吉利的样式。
林蓉知道,读书的儿郎附庸风雅,买这些香囊玉佩较多,妇人女眷大多持家,管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一块钱掰开两块用,定然舍不得花销。
思及至此,林蓉又咬断细线,纹了几个梅月潇湘竹的男式花样子,小心缝制起来。
林蓉做事认真,屋里点着不伤眼的白蜡烛,一时不察,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没等她直起肩背,抻一抻筋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冷似鬼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