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直了一个胳膊,拦住了往后接连倒退趔趄的周义之,顺便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徐照月毛茸茸的后衣领子。
三个人这才终于冷静下来,彼此能看清彼此了,周义之看清两个来人之后,顿时觉得要比他刚刚想的那么多恐怖故事更恐怖,更何况自己现在只穿着一条花裤衩,一条白背心——胳膊上的这些淤青都没遮,浑身上下衣不蔽体,淤青藏都没地方藏。
而且他着实是有苦说不出,刚刚徐照月拽着他往后倒退的时候,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牙齿就先咬在了舌头上,舌头疼就不说了,嘴里的口疮更是难忍。
徐照月抬起了头,盯着周义之上下打量个不停,周义之迎着那束目光,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活脱脱一个良家娇夫的样子,两手交叉着,不知道到底该先挡胸,还是该先挡腿,反正挡来挡去,一点淤青都没挡住。
方秉尘早就闪到了卧室,去拿周义之的衣服去了,徐照月只能在这边拖延着此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像是用尽了浑身的蛮力一样,一脸的尴尬直笑:“周义之啊……”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瘆得慌,周义之只恨自己今晚为什么没有多穿点,哪怕当初穿的是长袖长裤呢?
徐照月语气里面挂着笑,眼睛眯着,口罩高高戴起,遮住了嘴,也遮住了大半张的脸,那个白色情侣帽刚刚险些掉下去,反正戴得多少有些松了,几乎快将她的眉毛也挡住了:“周义之啊,你身上这些淤青是挨了打吗?我和方秉尘陪着你报警去,对了对了,那个……”
周义之几度想要把手撤回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生病导致的脱力,还是徐照月今天晚上真的天生蛮力,总之手没撤回去,还被方秉尘丢了衣服裤子过来。
方秉尘准心还不错,几乎全丢在他肩上了,真可谓年纪到了担子重,方秉尘其实带了这个房子的钥匙,但是又觉得贸然闯进来不太好,这才敲了半天的门,刚刚他都做好如果周义之一直不开门,那就先由他先催眠自己是房子主人,然后强闯进来了。
总之就这样云里雾里的,周义之换上了衣服裤子,还被方秉尘和徐照月一个人套棉袄,一个人套帽子,两个人齐刷刷丢口罩地给穿戴收拾整齐了。
直到家门关上,周义之才隐约醒悟过来一星半点,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着这两个强盗可千万别知道那些淤青是什么意思。
诶,对了,刚刚要干什么来着?
周义之坐上了方秉尘的车,和徐照月一同坐在车后面,被绑上安全带,还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去报案,于是只能又硬着头皮解释说:“这些淤青很快就消下去了,都是一些家常便饭……谁家不打小孩呢?”
徐照月眉头拧在了一起:“周义之,你也不是小孩了吧?怎么能把你打成那个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你进染缸了,简直是没人权,没王法!”
说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像是格外愤愤不平,周义之张了张嘴,还没吐出半个音来,徐照月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只差泣涕涟涟了:“他们真的太过分了!周义之,你放心,咱们是朋友,帮人帮到底,我们一定给你主持个公道!”
周义之本想再解释什么,但后来又一想,如果照着这个思路下去,那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淤青这个问题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原因”,而且他在家也确实遭了打,这也不能算是一种骗啊,既能够不骗朋友,还能够把这个病给瞒下去,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怎么不好呢?
周义之说到底还是没有说谎的经验,磕磕巴巴道:“没事没事……但和你们做朋友真的是我的福气。”
周义之自己也知道后半句话,归根结底还是真的,而且既然生命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说话也自然是说一句少一句了,能和他们做朋友,真的是他的福气,小时候的他,哪里敢奢求这些呢?
即便是长大后的周义之,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些能与自己共度生死的朋友,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爱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姑娘。
好像一切都通了。
周义之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尽可能想象着自己已经进了坟墓的场景,棺材里大概也是这样的黑,在这样的夜色里,还会有偶尔一两辆别的车闪过车灯,大概就像是殡仪馆的火炉子。
车灯照在他身上,就像是火炉子真的在烧他一样,周义之胸腔里面平静出了一种波澜来,他恨不得朝窗外怒吼,一定要大声叫一通,把心里那股子的气全都泄出去。
方秉尘像是读懂了他的神色,将车窗晃下去更多:“叫一叫也好,别总憋着。”
徐照月当然是不想的,但她也不想失去朋友,周义之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肯定要有人先起个头才对。
“啊——”
徐照月朝着窗户外面大叫,鼓足了一大口气,还使劲拍了拍周义之:“啊——”
周义之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将头侧向了窗外,把两只手捧在了嘴角边,两手都成碗状,但没有把嘴包得那么严实,张口大叫时,大口大口的风被挡在了口罩外面,口罩戴了两层,只有一丝丝凉意,隐隐约约从各种缝隙透进来:“啊——”
方秉尘友好提示道:“脑袋还有手,别往窗外去。”
就像刚进群那会儿一样,照旧一股子人机味道。
周义之继续大叫道:“啊——”
不知到底叫了多久,像是终于精疲力尽了,竭力后的周义之整个人像是瘫在了车座上,两手无力地垂着:
爱好像和死是一样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过来,就爱上了甜梓这样一个鲜活的人,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发现自己要死了。
而且他还爱他的朋友,爱他的姥爷,爱他的文字,爱他自己。
他还有爱他的朋友,爱他的姥爷,爱他的文字,爱他的自己。
同样的,他自己还不懂事,姥爷就先他一步离去了,他自己没出息,写那么多文章,也没有写出什么风头来,他自己没准备,猝不及防就发现,生命已然如此充实。
他自己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