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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第1页）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又是一年深秋，江南的雨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的乡间别院里，地龙烧得正暖，驱散了满室的潮湿与寒气。已是太上皇的月无瑕——如今只自称“月先生”，正披着件半旧的青袍，临窗教女儿永安画画。

“爹爹，娘亲说我的眼睛像您，可我觉得我的眉毛像娘亲多一点。”十岁的永安粉雕玉琢，额间那点与生俱来的淡金色胎记，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若隐若现，她一边笨拙地握着笔，一边小声嘀咕。

月无瑕莞尔，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勾勒一枝墨兰的轮廓，声音是经年沉淀后的温和：“嗯，安安的眉毛像你娘亲，秀气又藏着股韧劲儿。

眼睛嘛…确实像我，所以你皇兄总说你瞪人的时候，他有点发怵。”

“才不是呢！皇兄是让着我！”永安嘟嘴，随即又兴奋起来，“爹爹，娘亲今日去花市，说会给我带新出的胭脂和绒花！”

“你娘亲答应你的，何时食言过？”月无瑕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和熟悉的笑语。永安眼睛一亮，丢下笔就往外跑：“娘亲回来了！”

月无瑕起身，走到廊下。细雨初歇，天色将晚，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只见锦绣勒住马，利落地翻身下来，依旧是一身简便的骑装，外罩着防雨的蓑衣，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与明媚，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

她一手接住扑过来的女儿，从马鞍旁解下好几个包裹，笑着：“慢些慢些，都有。安安的胭脂绒花，还有你爹爹爱吃的菱粉糕和新茶。”

抬头看见廊下的月无瑕，她眉眼弯得更深：“回来了？今日永安可乖？”

“娘亲，我可乖了！爹爹教我画兰花了呢！”永安抢着回答，迫不及待地翻看自己的礼物。

月无瑕走下台阶，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一些重物，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微凉。他蹙眉：“又淋雨了？说了让下人去买便是。”

“这点雨算什么。”锦绣浑不在意，解下蓑衣，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衣裙，随着她走动，发间一支木簪轻轻晃动——正是当年月无瑕亲手雕的那支白兰簪，已被摩挲得温润生光。

“再说了，亲自去市集逛逛，听听乡邻们说收成、谈物价，比闷在宫里看那些奏疏堆砌的太平文章，有意思多了。”她语气轻松，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月无瑕看着她生动的侧脸，心中柔软成一片。是啊，如今他们只是江南富庶之地的“月先生”和“云娘子”，不再是困于九重宫阙的帝后。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似这院外烟雨，朦胧远去了。

三人说笑着进屋，侍女已布好饭菜，都是简单的江南时蔬和一道煨得恰到好处的火腿鸡汤，热气腾腾。

用过晚膳，永安被嬷嬷带去洗漱安歇。屋内只剩他二人，烛火噼啪，映着一室温馨。

锦绣沏了杯新茶递给月无瑕：“今日在花市，遇到个老花农，认出我来了。硬塞给我好几株品相极好的绿萼梅，说是感谢当年…‘云娘子’在京城时，帮他的花圃在御前说了好话，让他家出了名。”

月无瑕接过茶盏，握住她的手：“百姓念旧，总是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柔些，“只是辛苦你了，那些年，在宫里…”

“不辛苦。”锦绣打断他，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站在你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江南花田，还是紫禁深宫，只要是你，哪里都一样。”

她笑了笑，带着几分狡黠：“何况，如今不是很好？长安那孩子把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偶尔来信请教，言辞恭谨又自有主张。我们乐得清闲，赏花品茶，教女画画。这样的日子，从前做梦都不敢想。”

月无瑕凝视着她，烛光在她眼中跳跃，一如多年前，她拨开草丛，坚定地对车夫说“救人”时的光芒。他心中充盈着巨大的平静与幸福，那些曾经的刀光剑影、阴谋算计，都成了确保此刻安稳的注脚。

“是啊，很好。”他轻声应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窗外，秋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情人间温柔的低语。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们彼此赠与的，是整个劫后余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