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战场残留的血腥气,在荒原上盘旋不去。
远处山峦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露出青灰色的岩脊,像一道未愈的伤痕横亘在天际。
几株倔强的野杏树扎根在焦土中,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染血的铠甲上,竟显出几分诡异的温柔。
阎涣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死死盯着三步之外的骆绯。这个本该活在记忆里的女人,此刻正真实地站在春末的暖阳下。
她眼角新添的细纹里盛着泪水,左额那缕银发被风掀起,在乌发间像一柄雪亮的匕首。正是这缕白发,让他终于确认这不是幻影。
“千岁侯。”
策勒格日的声音像块粗粝的石头,突然砸碎凝滞的空气。
年轻的怀朔王按着未出鞘的银刀,刀柄上缠绕的牦牛皮绳已经被磨得发亮。阎涣的视线缓缓移向他时,注意到对方拇指上戴着的狼首骨。
那是草原王储的信物,是他身份的象征,此刻正挑衅般地反射着阳光。
“闭嘴——!”
阎涣的暴喝惊起远处栖息的寒鸦。
他手中的利刃发出一阵嗡鸣,剑身上未擦净的血珠顺着纹路徐徐滚落。这把阎垣留给儿子唯一的遗物,此刻正指着面前的策勒格日,与他血脉相连的“陌生人”。
骆绯的裙裾像朵突然绽放的雪莲,倏地挡在两人之间。
“将离不要!”
她颤抖的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腔调:
"他是你弟弟!
阎涣忽然低笑起来。
“弟弟?”
他看见自己剑尖的倒影在策勒格日的瞳孔里颤动,像只被困的野兽。
“我阎涣今生,只有一个弟弟。”
他手腕一翻,剑光割裂飘落的花瓣。
“就是阿泱。”
记忆中的小男孩从血海里浮了上来。
阿泱总爱拽着他的袖角,软软地喊着“堂兄”,只是时至今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剑锋刺破空气的尖啸声里,崔姣姣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鹤。她张开双臂,坚决地挡在策勒格日身前,发间的银簪坠入尘土,绾起的长发顿时泻落满肩。
剑尖在触及她心口前的半寸硬生生地凝住了。
阎涣闻到她袖间熟悉的药香。
是赵庸之生前常配的金疮药的气味。
这个认知让他的剑尖微微发颤,想到崔姣姣是刚刚从泗京城中跑出来的,倘若崔宥始终困着她的自由,那么她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他在崔姣姣衣襟上挑出一根丝线。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他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束中飞舞,像场无声的雪。
“将离…”
她苍白的唇间吐出这两个字,恍若叹息。
三丈外,有匹战马正不安地刨着地。阎涣想起去岁冬猎时,他在雪地里遇见离群的孤狼,那畜生也是这般眼神,明明獠牙都沾了血,却透着股天真的委屈。
“原来…”
“你们才是一家人。”
他早说过,崔姣姣和策勒格日,他们一个是中原公主,一个是草原王,如此般配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是上天注定。
反观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
乱臣贼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