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单于解下佩刀,刀鞘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俯身时,骆绯看清他颈侧新添的箭伤,结痂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这是…”
策勒格日淡淡答道:
“阎家军的箭。”
策勒格日满不在乎地抹了把伤口:
“不过那弓箭手也没讨到好,被我砍了脑袋。”
侍女端来药膏,骆绯接过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布满冷汗。药勺刮过伤口的声音令人牙酸,策勒格日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忽地想起什么,问道:
“贺朝皇帝派使者来做什么?”
骆绯语气一滞。
“不过是些求和的话,同以往一样,想来他是在你这讨不到好处,便来我这儿试试了。”
待策勒格日离去,骆绯瘫坐在毡毯上。被揉皱的信纸从袖中滑出,“将离”二字已晕染得模糊不清。
帐外风声呜咽,像极了当年押送队伍里此起彼伏的马铃声。
她突然抓起裁纸刀,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滴入砚台,与墨汁交融成诡异的紫黑色。笔锋蘸着血墨,与裂纹笺上重新落下:
“将离吾儿。”
“若你已知真相,当明白母亲这二十年…”
写到此处,一滴泪砸在“母亲”二字上,墨色顿时洇开成灰暗的云团。
骆绯想起阎涣八岁时的模样,小小的阎涣生得聪慧可爱,时长与阎垣在院中练剑。他很是亲父母,总要闹着黏在骆绯的周围。
不知这些记忆,阎涣是否和她一样爱若珍宝,还是早便模糊,连同对母亲的记忆一起焚毁。
三日后,信使将密信藏进箭囊出发时,草原正升起殷红的朝霞。
骆绯站在金帐外,看着信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中。她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怎样的风暴,只知道倘若她袖手旁观,那么当两个儿子刀剑相向时,自己必将坠入无间地狱。
与此同时,泗京城,千岁侯府。
阎涣正在擦拭一把短剑。
这是阎泱生前最爱的兵器,如今剑柄上还残留着堂弟的血迹。
窗外暴雨如注,一道闪电照亮剑身上“忠烈传家”四个小字,这是阎垣当年亲手刻下的家训。
“千岁,草原来的密信。”
亲卫的声音让阎涣手指一颤,剑刃在虎口划出细小的血痕。
火漆上的雪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拆信时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二十年前,母亲衣襟上的味道,也是如今他所爱之人身上的气息。
信纸展开的刹那,窗外惊雷炸响。
阎涣的视线落在“血脉相连”四个字上,耳边突然响起策勒格日那日的狂笑:
“阎涣!本王迟早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他低笑,轻蔑而哀怨的叹息从喉间溢出,渐渐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
案上茶盏被扫落在地,碎瓷飞溅中,信纸飘向炭盆。火舌卷上“将离”二字的瞬间,阎涣却猛地扑过去,徒手从火焰中抢出残页。
灼热的疼痛从掌心蔓延到心脏,他却死死攥着那片焦黄的纸。
二十年的执念,二十年的血仇,二十年的孤苦无依,最终化作一滴泪砸在焦糊的“母亲字眼上。
暴雨仍在继续,淹没了男人压抑的呜咽。
没人看见千岁侯蜷缩在阎泱灵位前的样子,就像没人知道,他手中还攥着八岁时母亲给他绣的、早已褪色的平安符。
泗京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暮冬时节,这片雨本该细碎如针,此刻却似天河倾泻,将皇城的朱墙黛瓦洗刷得模糊不清。
阎涣的朝靴踏过清心殿前积水成洼的砖场,靴底掠过的水面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抬手看向掌心,那道被信纸边缘割破的伤口仍在渗血,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的红痕,像一条蜿蜒的血蛇,无声无息地游向清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