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姣在心中默念。
崔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而后伸手展开了被折起一角的宣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司州刺史李澈,监管不善,致司州百姓困苦多年,其贪财劫粮、无恶不作,愧对于司州父母官之职。念其为李氏唯一后人,现已自尽谢罪,朕不予追究。’
唯一后人。
自尽谢罪。
这八个字随着深秋的风刺入崔姣姣的身体,她只觉得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看向崔宥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陛下做了什么。”
她冷眼道。
崔宥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回她:
“是朕该问问皇姐做了什么。”
他双手捧起那张宣纸,轻轻吹干墨痕,亦是干涸了李澈的人生。
李澈?
不对!
崔姣姣猛然发觉了悼文上的名字,竟不是李澄,而是李澈。
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崔宥似乎很是满意,不再戏弄于她,而是深吸了口气,道:
“朕一直都知道。”
崔姣姣死死咬着嘴唇,终于吐出一句:
“所以你放任他们兄弟隔阂、争执,直至酿成悲剧。”
崔宥点点头,并无悔愧,反而尽是对自己的得意之色。
“李澈同李澄皆是才子,谁活下来朕不在意,总之只有活人有资格替朕办事。坐山观虎斗才这个道理,皇姐应该最懂才是,否则怎会屈居司州之地十五载,一朝回了泗京,便能立即登上帝师这条大船。”
他双目中有一汪寒潭,静如死水,可崔姣姣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若有一日他万事俱备,死水之下喷薄而出的,将是毁天灭地的巨浪。
“皇姐传回的消息确实可靠,也确实为真,只是皇姐为何总是比帝师的动作慢了一步告诉朕呢?”
他瞧着犹如暗夜中静待猎物的毒狼,尖牙藏于口中早已磨得锋利如光,哪里像一个刚满十五的蓬勃少年。
“看来皇姐是不在意张云中的死活了。”
他笑意渐深,阴毒之色呼之欲出,而就在此时,崔姣姣却笑了。
“是吗?”
她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崔宥倒是猝不及防地警惕起来。
“张先生医术高超,救人无数,此等于国于民有助益之士自然不能安心呆在宫中养老。帝师此次祭祖一行多坎坷,连日来不能安睡,张先生有治病良方,崔瓷已遣人护送先生到千岁侯府为帝师瞧病了。”
崔宥听罢一震,随即有些挂不住要怒意道:
“皇城之内皆为朕命尔,皇姐如何能调动带走张云中?”
崔姣姣笑着看他,眨了眨眼,道:
“公主之命不能,帝师之令却可。”
崔宥粗喘着气,眼底竟漫上一阵阵的杀意。只是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发作,最终仍是闭了闭眼,向后退了一步,稳坐在缠龙椅上,双手还死死地握着金制扶手,骨节凸起。
“皇姐此言有理。”
他画风一转,道:
“张云中医术高明,又曾救治定州肺疫,如此,是该让他去给帝师瞧病。”
崔姣姣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当他是自认眼下并不是与阎涣一派撕破脸的最佳时机,是以需得从长计议,便如此刻般故作大方了。
“陛下英明。”
崔姣姣道,却看见他双眼中沉了几分的厉色。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清心殿的,只是还未等细细回忆方才崔宥的言行,刚跨出殿门,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