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前,他们之间的第一面,她便是这样唤他的。
那时崔姣姣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恭敬,心里却不知打着多少古灵精怪的主意。而他那时亦不知,若非定州萍水相逢那一夜,他曾险些默许了崔宥将她送去怀朔和亲。
自她无端闯入自己的身边,他已不知多少次张口却无言。
正如此刻般,阎涣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要握着她的手,想问的那些话,在看向她时便如何都开不了口。是以,他顿了顿,最终只在齿间落下一句:
“孤非恶犬,你不必胆战心惊、与虎谋皮。”
他松了掌心,缓缓移至木筷中段握紧,崔姣姣便也松手任他拿去。
“大人自然不是恶犬,而是困兽。”
四目相对,他们之间并不需将一字一句都说得透彻,只一个眼神,足以明晰心境。
街巷摊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炊烟阵阵。将他们说出的话尽数埋没。
“馄饨来喽!”
老板娘托着一个木盘,其上放置了三碗新出锅的鲜肉馄饨。
崔姣姣出声道谢,忍不住拿瓷勺舀起满满一口,刚凑到唇边,却听阎涣轻声道:
“烫,先吹吹。”
老板娘抿嘴一笑,忍不住也插了话:
“夫人好福气,看你家郎君多心疼你,连吃一口馄饨都怕你烫着了。”
她笑着,不待崔姣姣否认,便又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只留桌边三人面面相觑。尤其阎泱,本就略有些不知所措,此刻更是只得低头回避,恨不能将脸藏在馄饨碗里。
崔姣姣吹了吹那冒着热气的馄饨,浅尝一口汤底,果然香浓。
“为何要吃街边摊贩。”
他忽地开口,不见情绪。
崔姣姣只是淡淡地答:
“我说过了,不过是怀念儿时滋味,欲与大人一同回味一二罢了。”
她又吃进一颗饱满的馄饨,皮薄馅足,煮的火候恰恰好,肉质紧实,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你说谎。”
阎涣自顾自把玩着汤匙,瓷勺于碗中搅动着,与碗壁碰触脆响。那盛着七分满的汤底便跟着起了一阵漩涡,热气被搅乱,一寸一寸向上逃窜。
“你分明是为了避开危险。”
他眉眼低垂,向她说着:
“大人若要这般说,那便全当是崔瓷鼠胆怕死罢。”
他嗤笑一声,对面的阎泱即刻放下汤碗,似是要随时听他差遣一般。
“且不说你胆识如何,你自司州长大,金枝玉叶,即便是先帝与今上并不疼爱,到底也是住在行宫之中,如此多年,世人几乎不识得长公主面貌。”
“可你与我则不同,抛却百姓外,贺朝官员上至宰辅将军,下到入仕翰林,人人皆知千岁侯面目。”
他言说这几句,似意有所指。
崔姣姣不语,等着他的下文。阎涣放下汤勺,漩涡渐渐恢复平静,热气不再于空中抖动,归于碗中,而后消散。
“你担心名气过盛的酒楼会有泗京耳目,是以才出言要感受百姓烟火来这摊贩。”
“你是要保护我。”
崔姣姣最后喝了一口馄饨汤,终于掀起眼皮给了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道:
“崔瓷不过贪嘴这民间小食罢了。”
“大人说的,崔瓷听不懂。”
天色渐晚了,街巷不再熙攘非常,只余零散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走动,摊贩叫卖声也弱了下去。若是泗京,这会儿是正热闹的时候,司州竟早早地便没了烟火气,倒是奇怪得紧。
夜色漫上阎涣的睫羽,不知为何梢上了三分孤寂之色。
崔姣姣忽地觉得他很可怜,她立时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