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放在暗格里,书信上的字迹也已零落殆尽。但赵琬其实无需墨汁提醒,抚着纸张的碎片,他能清晰地背出叶昭写过的每一句诗句。
曾经,他说“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他说“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如今,他们同过的笔砚已无处可寻,共享的衾裯也散落成泥,那么意气呢?相思呢?是不是也和这里的所有物件一样,全都腐烂在时间里。
赵琬在抽屉前面跪下来,从怀里掏出叶昭此生最后一封书信,放进那早已不成暗格的暗格里。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好似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在原地跪了好久好久,才重新站起来。
起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很多年没有下跪过了。这些年,从来都是别人跪他,没有他跪别人。他变成了一个僵硬如死的人。
赵琬拖着脚步,走到祠堂。祠堂里也有很多藤蔓,还有太厚的灰尘。灰尘盖住了一切字迹,赵琬在一片碎木中间翻来翻去,还是没找到母亲的灵位。
算了。他想。母亲其实也并不在意。
于是他就在一堆泥尘里面跪下去,膝盖再次弯曲,带出一抽一抽的刺痛。他俯下身子,五体投地地磕了三个头。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磕,是对着谁磕,只是觉得挺直身板很累。
然后,他一只手撑地,半跪半坐着,在阴冷如墓的宅子里发呆。
神志在浑浊的空气里荡来荡去。一会儿,他想到他和叶昭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坐在树枝上,拿着自己做的弹弓,朝下面的人发弹子。
他想到叶昭叫他“猴儿”。
他问他,什么是“过会一摇”?
一会儿,他想到他站在山顶上,他说:“数到三,咱们一起跳。”
叶昭说:“这山这么高,摔下去会不会很疼?”
他说:“那肯定很疼。”
叶昭说:“我怕疼。”
他说:“可我不想活啦。”
他想到那个带着酒味的吻。他是醉了,又那么清醒。他听见叶昭说:“我骗你的。那婚事,我还没答应。”他说:“这是抗旨。”叶昭说:“那就抗啊。”
“那就抗啊。”也许会掉脑袋的事,他说得那么轻松写意。
他想到月亮。想到瑶台。
哪怕他进宫做了太子,他和叶昭偶尔也还是能在瑶台上相见。那是赏月的时候,那是欢聚的时候。那也是他扔下竹签,亲眼看见舅舅舅母头颅滚落的时候。
叶昭赶到的时候,他对上他的眼。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碎出那么多碎片。
他想到刚刚被他亲手塞进暗格里的信,叶昭的最后一封信,信里的最后一行字。
“勿晓于上。”
赵琬不是没有想过,如何从林炎和归允真的嘴里问出叶昭的所在。他明白,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威胁的,林炎和归允真那样的人,你只要求他们,只要求他们就可以了。
再求一求,多求一求,他们会心软,他们会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