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与绿颐替换了孟柯白上了这马车,明明多容了一人,车厢内却比先前孟柯白在时松泛了不少,洛英也终于可以除了鞋袜,舒舒服服地躺在早就想躺下的软榻上。
纷扰杂念一一在脑海喧闹,却也挡不住她的困意,很快她便陷入了沉睡,车身摇摇晃晃,可她连梦都没有起。
却是被激猛狂切的兵戈之声吵醒。
“公主莫慌,”韩嬷嬷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坐起,旋即俯在她榻下,温语安抚,“此行的护卫们个个身经百战,必会保全公主万无一失。”
“可知发生了何事?”洛英蹙眉。
“似乎是有一群流寇,看中了公主陪嫁宝物,舍命强夺,”绿颐面上也不见慌乱,稳稳说道:
“奴婢刚刚大胆掀帘望了,为首的几名贼匪最先冲向了孟娘子与孟公子所乘马车,护卫和孟公子同力,不出片刻便已将贼人杀退,公主大可放心。”
孟娘子便是孟柯白的生母孟溯。
因着孟溯在孟家时并未婚配,漠北王廷那边也还尚未给她任何阏氏封号,只让她随队伍同去漠北,故而所有人都只能暂时称她为“孟娘子”。
洛英正要细问,她们的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韩嬷嬷赶紧将她扶稳以免她跌落,却在同时,发现车门被人“嘭”地一声撞开了。
门口立着一名身着胡服、披头散发的彪形大汉,横肉满溢的面上还挂着深浅不一的鲜血,手握的弯刀一展,便要挤入这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逼仄的车厢。
那一身的血腥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洛英从小在皇寺中长大,所见所闻绝大多数都是平静祥和之事,即使曾经跟随静泓赴临漳赈灾济困,入目的也都是饿殍衰残,哪里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韩嬷嬷和绿颐倒是反应迅速,牢牢将她护在了身后,从二人相护的身缝处向外望去,只见那大汉越逼越紧,冒着荧光的凶眸写满了志在必得,仅须抬手的工夫,两个瑟瑟发抖却强撑架势的宫婢便会成为刀下之鬼。
可旋即,这马车又是一抖,似乎大汉的身后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大汉见状便直直往车厢内挤,遍布血污的手,距离绿颐纤细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洛英的心跳仿若停止。
虽然那大汉已经几乎阻挡了车厢门所有的视线,可她却看得真真切切,那大汉身后雪青色的衣料,分明属于孟柯白。
“保护公主!”韩嬷嬷的呼喊响起,与此同时,那大汉的糙手已然握住了绿颐的脖子,生生将她提起,就要直接甩在一边。
绿颐的呻。吟凝在喉咙,韩嬷嬷也赶忙倾身,试图用瘦弱的身躯将那大汉推开。
但却忽听大汉一声怒吼,原来是他那紧握的弯刀,竟然半弯都被孟柯白攥在了手里,生生就要拉脱。
他的力气着实不小,也因着这样的力气,那被他直接握住的刀刃,便将双手十指割得鲜血四溢,汨汨滴流。
洛英看呆了。
这个似乎并不会武的赫弥舒王子,为了保护他的挚爱“洛英桢”,竟然不怕被这锋利的弯刀割断手指吗?
“赫弥舒王子倒是有心,”她的乳母韩嬷嬷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惑,适时张口,“这兔,便是公主你的生肖。”
是她的生肖,也是早她半个时辰出生的双生姐姐,洛英桢的生肖。
“若是奴婢没有看错的话,”韩嬷嬷柔声道,“此兔,应当是由象骨雕成的。”
“象骨?”洛英在雕花铜镜里看向自己的乳母。
“公主忘了,奴婢本是出身商贾?未出嫁时,奴婢也曾帮家中料理过一段时日的生意。象非我中原兽类,象骨更是稀有之物,只能经由西域商人以数倍溢价传到中原,”韩嬷嬷又沉思了片刻:
“西域商道,如今早已尽数落入了漠北王廷那乌耆衍单于之手,赫弥舒王子以这象骨雕兔为礼赠予公主,意在表示他将以漠北之大,全力爱护公主。”
韩嬷嬷这样一说,洛英只觉得手中的兔子,明明身如轻燕,又忽然力重千钧。
弘光帝身体力行,倾大周之力娇养洛英桢;如今“洛英桢”尚未出嫁和亲,便得到了未来夫君以整个漠北爱宠的重诺。
若是洛英桢没有突生恶疾,一切又该是如何顺风顺水呢?
而如果她真的答应了与洛英桢的交易,待到洛英桢病愈,这位千恩万宠的大公主,就会远赴漠北王廷,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
那时候——
洛英桢与孟柯白终成眷属,她也能实现从小的夙愿,脱离佛寺,得了清净自由。
她到底是否应当答应?
韩嬷嬷今日并未与这个她早已视为半个女儿的洛英一道入宫,只见她陷入了沉思,自己也顺势想了许多。
洛英是弘光帝与元后卢氏最小的女儿。当年卢氏为还是太子的弘光帝连续诞下两名儿郎,到弘光帝即位次年初,再次身怀有孕。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会如同之前那般顺遂,却不想到了年末生产之日,在卢氏先产下洛英桢后,突然大出血,数十名太医和稳婆使尽了浑身解数,仍然只能保得卢氏勉强诞下同胞的洛英,可怜卢氏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便撒手人寰。
皇后薨逝,本就是大事,那日众人手忙脚乱之后,恰有钦天监监正直言,说大行皇后所怀之双生胎中小的那位皇女,生来克父克母,对大周国运极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