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州,一座普通的小宅子里,不年不节的,却是格外热闹。
头发已白了大半的老妇人手中端着一盆将将宰杀好的鱼,步伐急切地往灶房走去,路过院子一角,见那里飘了几个落叶,扯着嗓子就喊,“哎哟,这地谁扫的,怎么还这般脏?”
“怎么会脏呢,一刻钟前才洒扫过的,陈年老垢轻易去不掉的都用刷子一点点弄干净了。”一个中年汉子说着跑出来,见地上不过是几片落叶,松了口气道:“定是才掉下来的,今日风大,难免的,这点子东西倒也无妨。“
老妇人张嘴就骂,声音洪亮,一点儿听不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颓态,“什么无妨,知道今日要来的是谁?户部侍郎,正四品的官,说出去可是比咱们江东的刺史大人还气派,你居然这般怠慢。”
“成成成,我再扫一遍。”中年汉子说不过他老娘,只得又重新拿起了扫把。
“都要当公公的人了,干个活还是毛毛躁躁的。”老妇人说完儿子,对其他人干的活儿也不放心起来,把鱼放到灶房后又去屋里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不顺她心的小毛病自然不少,老妇人连说带骂地把家里人都收拾了一遍,见他们都老实整顿一番,这才顺了气忙活自己的了。
她今日的活儿可是不轻,侍郎大人多少年都没回江东了,定然想尝尝地道的江东菜。老妇人虽不是外面的大厨,但灶上功夫很不错,尤其是做鱼,谁尝过都得夸上两句。如今年岁大了,灶房平日里都是交给儿媳妇们打理,但既是侍郎大人来家做客,老妇人可不得亲自上场,拿出十二分的手艺来。
儿子儿媳们被平白臭骂一顿,嘴上嘀咕几句,却是半点没往心里去。老娘平日里可不是这个脾气,今日接待侍郎大人,急躁些也是难免。
就他们几个,哪个心里此时不也是抓心脑肺的?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家是正经人,做不出来狗仗人势的缺德事儿,可有了这么好的姻亲,总归是一件好事。也不巴望什么,万一日后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儿,保不齐人家能拉拔一把呢。就是半点儿光沾不上,说出去也好听啊,轻易没有什么宵小敢打主意。
二儿媳妇忍不住开口道:“当初月哥儿看上小包,咱还说他低嫁了,唯恐日子不好过,谁曾想到竟还有这福气。”
大儿媳妇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没事儿。侍郎老爷,多大的官儿啊,咱们老杜家往上数几倍连个衙门小吏都不曾有。”
大儿子得意洋洋地接过话茬,“我看你们就是目光短,当初侍郎大人十二三就考上了童生,我就知不是一般人,将来必有大出息,如今怎么着?”
他媳妇儿听他吹嘘,笑骂道:“我呸,你如今在这儿装什么高人呢?那时怕是与人吹牛都不敢吹这么大的。”
大儿子被骂了也不恼,没皮没脸地笑,“我敢吹也没人敢信啊。”
二儿子叹道:“说来还是咱娘有远见,当初月哥儿出嫁,嫁妆给的丰厚,婚后也对他们夫妻多有照顾。侍郎大人又不傻,回了江东还想着亲自来咱家拜访,想也是知道咱家待他哥哥嫂嫂好呢。”
两个儿媳妇这回没接话,心里却也服气。谁家待小哥儿也没他们家如此大方的,她们虽也心疼月哥儿,有时候想起来对公婆如此偏疼月哥儿多少还是有些怨言,谁曾想如今亏得这份偏疼,才叫他们家傍上了如此大的机缘。
两个时辰后,宅子外面传来喧哗声,有早在外面守着的小娃娃跑着进来报信,“奶,姑父他们来了。”
一家人赶忙迎了出去,见门外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开出条道来,然后恭恭敬敬行礼道:“恭迎侍郎大人。”
江闵从车上下来,把杜家爷奶扶起,“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杜老爷子头一回见这样顶顶了不得的人物,嘴唇翕动,竟是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大声吼着儿子儿媳的杜老娘都也是慌乱不已,但瞧见老头子不中用,只得勉强稳了稳心神道:“哪里敢当,亏得侍郎大人仁善,给我们老杜家脸面。”
江闵微微一笑,气派中不失亲和,“这些年远在京都,家中哥嫂多亏杜家照顾,本官只有感激的。”
杜老娘见他格外好说话,终于回复了些心绪,笑道:“都是自家哥儿女婿,哪有不心疼的。外头热,还请大人里面坐。”
江闵也不再客套,在门外众人热切的目光中进了门。
小包,不,如今在外也会被喊声“老包”的,抱着自家小哥儿,悄悄与边上的夫郎道:“我以往总想着这小子是个嘴馋多话的,全然不敢想当了官是如何做派,如今看来,倒也是像模像样的了。”
月哥儿轻轻拍了一下自家汉子,无奈道:“竟会埋汰人,小闵少时便就是个稳当的,不过在家中才能露出些小孩儿心性。”
他在家时受宠,嫁人后也一点委屈没受,后头小叔子出息,家中也俞发富贵,有了打杂干活的,更是未曾有什么需要忧心操劳的,保养得极好,出门在外,谁不说他瞧着顶多不过三十来岁?如今埋怨夫君几句,还能显出些新嫁时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