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冒犯的阴鸷。
领头的宦官眯起细长的眼,上下打量着我这风尘仆仆的外乡人,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哪来的狂徒?敢阻王常侍法驾?活腻了不成?”他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刮过骨头。
我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在马上略一拱手,声音沉冷如铁:“谯县曹操,蒙桥太尉举为孝廉,初入京师。见老弱踉跄,一时情急,惊扰常侍,还望海涵。”“桥玄”二字,被我刻意咬得清晰。
那宦官听到“桥玄”名号,眼中阴鸷稍敛,但倨傲不减,冷哼一声:“哼,原来是桥太尉举荐的孝廉郎。年轻人,雒阳城的水,深着呢。管好你的嘴,还有…你的手!走!”他不再看我,尖声催促队伍。
鞭子终究没再落下,但那老翁也被粗暴地拖拽而起,留下一道更长的血痕。
车驾与囚队在压抑的死寂中继续前行,唯有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如同地狱的丧钟,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夕阳如血,将巍峨的南宫门阙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
我驻马朱雀阙前,望着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巨大门楼,白日里那囚徒颈上枷锁的沉重、孩童眼中凝固的恐惧、宦官脸上那令人作呕的得意,还有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熏香混合的怪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啃噬着我的心脏。
“此间宫阙…”我低声呢喃,声音被寒风撕碎。
一股比洛水更刺骨的寒意,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肺腑的野望,在胸中疯狂滋长。
这金玉其外的煌煌帝都,内里早已是蛆虫横行的腐肉。
桥公的“慎之”言犹在耳,但此刻,我只觉一股暴戾之气直冲顶门。
慎?
在这虎狼之地,唯有权柄与力量,才是活命、才是主宰的法则!
我要撕开这层虚伪的锦绣,我要…染指这至高的权色!
“当染吾色!”最后四字,如同从牙缝中挤出的铁屑,带着血腥的决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头那团烈火的万分之一。
————
暮色四合,风雪更急。
我按着驿丞的指点,策马出了雒阳南门,沿着覆满薄雪的官道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在洛水一处荒僻河湾旁,寻到那处破败的官驿。
几间土坯房在风雪中瑟缩,门前一盏气死风灯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寒风掐灭。
驿卒是个佝偻的老吏,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堆着世故又卑微的笑,将我迎入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厢房。
“曹孝廉受累了,受累了!这雒阳城里的驿馆,早被那些个…咳,贵人们塞满了,只能委屈您在这城外将就一宿。”老吏一边哈着腰解释,一边麻利地拨弄着屋内一个呛人的炭盆,试图驱散那刺骨的阴冷。
土炕冰凉,墙角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炭火的烟气。
“无妨。”我解下大氅,随手扔在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目光扫过这陋室,白日里朱雀阙前的滔天怒火与野望,此刻被这现实的破败与寒冷一激,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沉郁、更尖锐的东西,在胸中左冲右突,亟待宣泄。
案上有一壶劣酒,我抓过来,拔掉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滚入喉中,灼烧着冰冷的脏腑,却压不住那股邪火。
老吏察言观色,浑浊的老眼在我年轻却紧绷的脸上转了几圈,又瞥了一眼我腰间佩剑,脸上那卑微的笑容里,忽然掺进一丝心照不宣的暧昧。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市井气:“孝廉郎初来乍到,白日里又受了惊,这长夜漫漫,天寒地冻的…可需寻个暖脚的,解解乏气,驱驱晦气?”
我握着酒壶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刀。
老吏被我看得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却仍陪着笑:“小老儿不敢欺瞒,这驿馆虽破,却也…咳咳,备着些‘官中’的体己。都是干净人儿,懂规矩,知冷暖。”他特意加重了“官中”二字,手指隐晦地朝雒阳城方向指了指。
官妓?
王甫、曹节那些阉狗爪牙掌控下的玩物?
白日里那奢华安车中飘出的浓烈熏香,与眼前这破败驿馆的霉味、劣酒的辛辣,还有老吏口中“干净人儿”的暗示,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猛地在我心头点燃了一把邪火。
一种强烈的、近乎亵渎的冲动涌了上来——撕碎这虚伪的“干净”,践踏这由阉竖把持的所谓“官中”体面!
“哦?”我放下酒壶,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