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男人腾得站起来,指着女人鼻子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他八成是又跑去学堂听墙根了!你拿着老子的钱,还想供小杂种读书?等他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贱种就是贱种,鸡窝里还能出凤凰?他以为自己是谁?还不是靠老子养活!”
朝安忍不住道:“这八成是个买休卖休。”
所谓买休卖休,是说丈夫将妻儿子女卖给他人。
沈云起皱眉道:“买休卖休在大宣早就严令禁止,买卖者同罪,怎么还。。。。。。”
周昭心想这位沈云起大人还是年轻了些,四方之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犯罪,皆因人性本恶。周昭在十几岁的时候也跟沈云起一样,满腔抱负,现在想来真是。。。。。。不知深浅。
画面一转,还是眼前的破茅屋。
北风呼啸,大门紧闭,唯有一扇窗户可以窥见屋内情形。
只见刚才的女人似乎老了些,她盘腿坐在土炕上,怀里抱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土炕旁边支着张矮矮的木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伏在灯下读书,少年模样斯文白净,嘴唇轻抿,眉宇间刻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深沉。
怀里的孩子哭闹不止,看起来应该五六岁了,却像还不会说话。女人一边温柔地哄着那孩子,一边道:“萍萍,你的字写得真好看,跟你爹就像。。。。。。”
“别提他。”少年头也不抬,冷声道,“若不是他为了几个臭钱卖了我们。。。。。。反正,他不是我爹。”
女人叹息道:“你爹也是没办法,他读书、赶考,哪一样儿不花钱的,你爹走时说了,等高中就来接我们。。。。。。”说完,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期翼和惆怅,因为无论是少年还是她,都知道那个人不会再来接他们了。
沉默片刻,女人将终于睡着的婴孩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抚着少年的头顶道:“萍萍,多亏你卖字贴补家用,不然。。。。。。”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少年语气放软些,抬眸道:“娘,这都是我该做的。”
女人笑了笑,又问:“对了,我听阿然说你不光卖字,还写文章卖给学堂里的少爷们,是真的吗?”
“。。。。。。”少年垂下眸子,女人心中了然,面露痛苦之色,继续道:“唉,都怪娘没本事。。。。。。”
“娘你在说什么啊。。。。。。快去睡吧,别耽误我看书了。”少年将女人推开,周昭却看得清楚,少年眼中一滴泪在女人转身之时,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油灯熄灭,陆轻苹不愿再看,转身离开,沈云起叫道:“陆大人!”
周昭拉住沈云起,摇摇头。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幻境如此逼真,因为这本来就是真实发生的——画中少年正是陆轻苹。起初女人口中的“萍萍”还不能让周昭确定,但那伏案读书的少年,分明跟陆轻苹的眉眼如出一辙。
至于为什么他们来时经过麦田闻不到一丝气味,后来又闻到酒气冲天,这是因为在陆轻苹的记忆里,没有麦香,没有花香,只有继父身上日复一日的酒臭。
陆轻苹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起初走得很快,没多久慢下来,后来又不走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下巴微微抬起,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众人不知道该说什么,陆轻苹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怜。可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从这里走出来了?鸡窝不能出凤凰,但能出探花。昭明二年,我是天子钦点的探花。”
朝安忍不住道:“昭明二年?那年不是。。。。。。”
“那年发生了轰动朝野的‘十二榜案’,中榜之人被查出有整整十二人徇私舞弊。又经彻查,范围从九洲城一直扩散到地方乡县。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探花一案,那年探花名叫温子恒。”
“先是有人举报温子恒文章作假,非本人所作。其父温砚清是当时考官主簿之一,本已下狱,后来又翻案,说是同考的举子嫉妒温子恒高中探花,所以诬陷,实则是他抄袭温子恒文章。风口突转,温氏父子全身而退,那名举子被投入诏狱,证据接连翻出,但那举子历经三个月刑罚却不曾改口,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沈云起停顿片刻,问道:“陆大人,你说你是昭明二年的探花,难道。。。。。。”
陆轻苹道:“不错,我就是举报温子恒的人。”
朝安面露诧异之色,问道:“陆大人,说不通啊。若你真是那名举子,听说他受不住大刑死在狱里,你又是如何当上巡抚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渡舟淡淡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因为有人要他死,有人又要保他。”
周昭点头附和道:“所以探花案虽大,关键人物的姓名却被隐去不提。陆大人,是陛下将你从狱中提出来的?”
陆轻苹不语,算是默认。
周昭竟不知陆轻苹身上还有这番离奇曲折的故事,一时心情激荡。
陆轻苹将这些陈年往事道出,无疑是在往自己旧伤撒盐,但他说完反而自在轻松,翻过不谈,道:“镜妖大费周章布下什么八卦阵,应该不是就为了给我们看这些吧,当务之急,各位还是想想办法,看怎么出去才是。”
“八卦阵。。。。。。”渡舟重复一遍,周昭问道:“八卦阵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