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蝗主不会骗我们的,给我看看!”
说罢,这群人争先恐后地抢这只望远镜,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台往外望,然后又重复第一个人的反应,淡棂站在纷杂拥乱的人群外,神色淡然:“你们看见了吧?是我为你们打开了这扇门,你们该如何报答我呢?”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肯定早就知道外面根本没有饥荒!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人群中的男人突然崩溃,大声质问着淡棂。
淡棂不慌不忙,悠悠转身,对上他的视线:“你在怪我吗?没有我,你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们,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我的妻子就是为了生孩子换粮食才死的,都是因为你!你要给她偿命!”
“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们,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你也是杀害我们亲人的帮凶!”
“让他给我们逝去的亲人偿命!!!!”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说话抗议的人同时露出惊恐的神色,表情异常痛苦,接着便昏死过去,往下一看,他们的胸口被一段黝黑发亮的骨头穿过。
“嘘——”
淡棂竖起食指,微微摇头:“错了。是你们害死了她们。”
“我可以救你们,也可以杀你们。”淡棂笑着走回台上,他走过的地方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滥杀无辜,残害百姓,你算什么神!”有人壮着胆子大喊,“你才是真正的邪神!”
“是我从苦难中把你们救了出来,是我给予你们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我,你们依旧饱受饥饿直到死去!”淡棂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诛心,“我给予你活着的权利,当然也可以剥夺这个权利,现在,你们可以尊称我为‘父神’。”
有的人跪下,有的人站着,而站着视为反抗,自然被剥去了活着的权利,但淡棂这么做并不是要成为下一个“神母”,他在不断施加压力,这份压力就像施粥时往里面倒的沙粒,真正饥饿的人根本不在乎。
为了活下去,他们早已习惯了低头。若将头颅埋得更深些便能换来果腹之粮,尊严便可舍,底线亦可弃。
到最后,跪着的只有一抱着孩子的女人,淡棂抬手拭去脸上的血,缓步走到她身前,伸出手:“起来吧,我的信徒,你将得到吃不完的粮食,肥沃的土地,我给予你一个充满希望和丰收的未来。”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起身蹭到襁褓里孩子皮肤的瞬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麻木了,眼底刚亮起的光彻底熄灭,她跌坐在地,抱着孩子发出嘶哑的哭声——她的孩子早早饿死,她却不知。
没有斥责,没有反抗,更没有激烈的其他行为,她只是哭,用尽全部的力气向苍天表达自己的愤恨:“皇天为何待我儿如此不公!”
淡棂嘴唇微抿,垂眸看她,那女子忽然抓住了淡棂的衣摆,恳求你:“父神,信女一生无所皈依,自知罪孽深重,信女愿以血肉为祭,折尽阳寿,永堕阎罗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只求您救救我儿,信女愿用自己的血,将生死簿上我儿的姓名勾去!”
宥山张了张嘴,轻声问:“永平县最后一个人,救赎她的方式也是死吗?”
“嗯。”此地早已血流成河,淡棂的脚下铺满了尸体,茶衣司空见惯般,轻声应答,“如果有一人存活,就不存在这个茧房,这个茧房不只是方洲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永平县乃至因它而死的所有遇难者的。”
宥山有一点想不明白:“既如此,为何要多此一举逼他们一批批现出原形再杀之,直接屠城不更快?”
“杀必然要杀,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只是一味屠杀,要让他们死得其所,或因贪念,或因欲I望,或为他人,总之,你要给他们的人生一个合理的解释。”茶衣扬下巴,“你比阿棂入道门早,却不如他明白得多。这些人不能含冤而死,杀也是渡,渡也是杀。”
淡棂抬手覆在女人悲伤的眼睛上,声音飘然入耳:“神听到了你的请求,愿你不悔如今的决定。”
“信女,不悔。”
于是,永平县最后一位亲历者也合上了眼睛,寻常一息,比秋末的落叶更轻。
那些沸腾执拗而荒诞的悲欢,终于随着她的离去,彻底沉入深潭,道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最后内向的坍塌。
淡棂身子单薄地立在船头,背对着众人,一声叹息随着海风远去。
如果可以以命换命,轮回道一定站满了母亲。(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