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宥山心下一空,记忆的碎片在脑袋中爆裂,他在屋内自缢的画面转瞬即逝,“……好像。”
解燕越众而出,来到宥山面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期与道门打交道,正常人受其影响或多或少会出现身体上的反应,我以为你会生病,没想到是被迷了心智。”
“你呢?”宥山顿了顿,“你好像就不受秽气影响。”
“我活了很久,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你觉得我不受影响,是因为这点秽气对我造成的损害如石沉大海。”解燕抬起手,不远处地上出现一扇拔地而起的门,随着解燕手抬高而缓缓升起,“你还想活吗?”
“语山呢?”宥山不答反问。
“走了。”解燕补充道,“关于你死讯的书信已经送出去了,不日便会到她手中。”
“哦……”宥山轻飘飘应了一声,缓缓蹲在地上,抱膝而坐,他似乎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异变。
白光打在宥山头顶,他身下的影子缩成一团,解燕看着这团黑影拔地而起,贴着宥山的后背爬到颈部,伸出婴儿般的手臂捂住了宥山的眼睛,轻声低语:“是你食言在先,斗兽场出来,你答应小妹要带她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却因为一个可笑的英雄梦,把曾经的诺言抛之脑后,所以她生气了,才会离你而去。”
解燕研究道门已有百年,一眼就看出宥山此时的状态是在朝缘主转化。
人是一重身,影子是二重身,世间万物都会产生秽气,二重身就是沾染了秽气才变得污浊肮脏,在秽气的不断滋养下,二重身渐渐生了意识,但它不够强大无法夺舍,一重身死亡二重身才有机会出来,但它本身与这副身体不完全契合,才会被这具肉身困住,形成道门作怪。
宥山浑身发冷,他像是没听见二重身在他耳边的低语,忽然想到什么般猛抬头,随即起身抓住解燕:“阿燕,你可以把我做成人傀吗?就像偃师盟那样,把我做成人傀,这样我就不会死,肉身消散魂灵还在。”
“舍弃人身,成为人傀,法身在魂在,法身毁魂灭,不仅如此,你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我,拥护我为主,任我差遣。”解燕眼神淡然,“你想清楚了吗?”
宥山却笑:“我当然信你,我,你,小妹,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成为新世道的济世侠吗?”
他抬手,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我,不渡针。”
宥山指了指解燕:“你,一岁剑,小妹,观山倾,我们三侠,会成为新世道的济世侠。”
解燕叹笑,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宥山这种,觉得靠口头情谊就能性命相托的人,或许正如语山所说,宥山是不可多得的蠢货。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扇门:“那扇门通往现世,你已死,二重身会不择手段阻止你过门,只要打开门,你就能回去。”
顺着解燕手指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一扇门,不仅如此,门口还站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四目相对,宥山笑了:“可以开门吗?”
与此同时,数条并进的时间线在此刻前后交接。一股莫名的强烈预感涌入官惟脑中,告诉他如果打开门,他会消失。
阮孞砍掉了他一只胳膊,疼痛将官惟的意识揉碎,他完全不是阮孞的对手,值得庆幸的是阮孞需要他开门,暂时不会杀他。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官惟眼前阵阵昏黑,包扎的布料已经完全被血浸透,正往下滴血,血液流失带走身体温度,嘴唇煞白,不自觉哆嗦。
恍惚中,阮孞缓步走过来,和记忆中的步履渐渐重叠,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在争吵,其中一道声音像淡棂。
“剥离下来的二重身?”淡棂嗤笑起来,指着官惟,“才来几天,他就羽化了四次,羽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天之内能看他从孩童变成老者,死去再生两次,茶衣,你真疯了。”
“羽化?”官惟缓慢转动僵硬的脖颈,见淡棂正背对他和一张黄纸人讲话,情绪颇有些激动。
纸人抱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淡棂顿时怒不可遏,难得失态地拍桌:“你把孩子当什么了?那是洋葱吗?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把污浊的二重身净化成纯净体,但是他现在沾不得半点秽气,空气中的微量秽气都会加速他的衰老,直到死亡然后重生。”
“你到底想做什么?”淡棂再问。
纸人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官惟也没见过如此生气的淡棂,探着脑袋想看纸人写了什么内容,却被纸人抓个正着。
官惟立马缩回脑袋,但为时已晚,纸人拽着淡棂的衣袖往这边指了指,淡棂回头对上官惟的眼睛。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官惟慌乱地想解释,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意识到什么,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双莲藕般一节节的婴儿肉手,他居然还是个奶娃娃?!
淡棂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拍背轻哄:“是不是饿了?”
宥山这辈子还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淡棂,被抱在怀里先是一惊,随即看见淡棂那张近在咫尺俊美的脸,直挺挺的愣住了。
可能是受母亲影响,淡棂很喜欢小孩,他摸了摸官惟的下巴,想到方才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你这般一遍又一遍的羽化蜕皮,何尝不似剥洋葱,但是物总有极限,总有尽头。”
“很快就会死吗?”官惟说不出话,咿呀了两声,攥住了淡棂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