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柜台前,柳老板娘先对着两人微微拱手行礼,语气温和却利落:“二位郎君娘子久等了。小妇人柳氏,是这如意绣坊的主家。方才听伙计说,二位想定做一批衣裳绣品,还特意提到了一位曾在坊里做活的‘施七娘’?”
她没先提生意,反而先问起施七娘,显然是把“大主顾”的需求放在了首位,想先解答对方的疑问,免得怠慢了客人。
李祈安见状,顺势起身拱手回礼,语气依旧保持着客人的从容:“柳老板娘客气了。我们确实想定做些时兴的衣裙和绣品,不过在此之前,倒想先问问施七娘的事,是街头卖汤饼的施阿叔推荐我们来的,他说女儿七娘早年在贵坊做绣娘,手艺极好,还说老板娘您当年很赏识她。我们想着若是能找七娘来绣,既合了施阿叔的心意,也能拿到好活计,算是一举两得。”
璎璎也跟着补充,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是啊!柳老板娘,您在绣坊待的时间久,肯定记得施七娘吧?施阿叔说她当年在这儿做活时,绣的海棠花能引来蝴蝶呢,听着就厉害!”她故意把施七娘的手艺说得神乎其神,既是顺着施阿叔的话头,也想看看柳老板娘的反应,若是真有这么个手艺出众的绣娘,老板娘没道理不记得。
柳老板娘听到“施七娘”三个字时,握着帕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为难。但这反应只持续了一瞬,她很快便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施七娘……这个名字,小妇人倒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太真切了。我们绣坊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绣娘不少,手艺好的也多,若是寻常绣娘,确实记不太清了。”
她这话既没直接否认,也没肯定,说得模棱两可,显然是在刻意回避什么。李祈安和璎璎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看来这位柳老板娘,果然知道些关于施七娘的事,只是不愿轻易说出口。
李祈安见柳老板娘语气迟疑,知道她心里仍有顾虑,便直接开口打消她的防备,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笃定:“柳老板娘请放心,我们并非来路不明之人,我与庐州府君也算熟稔,此次是真心觉得施阿叔摆摊辛苦,想帮衬些生计,绝无其他意图。”
他特意提及“府君”,便是想用官府的关联让柳老板娘放下戒心,生意人最忌惹上麻烦,若知道他们与府君有交情,便不会担心是“找茬的人”。
柳老板娘闻言,握着帕子的手松了些,脸上的迟疑渐渐褪去,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施阿叔倒是没跟郎君细说,施七娘早在四年前,就从庐州城里消失了。”
“消失了?”李祈安故作诧异,眉头微微蹙起,“这是怎么回事?是突然不见的吗?”
“我也说不准具体缘由。”柳老板娘回忆着,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七娘性子乖巧,做活又勤快,从来都是按时上工,从没出过差错。可四年前的春天,她突然连着几日没来绣坊上工,我想着她许是病了,特意绕路去城南她家里探望,却发现院门虚掩着,屋里空无一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后面过了大半年,我都快把这事淡忘了,街头却突然传起闲话,说七娘是跟外乡来的汉子私奔了,连家里的书信都留了。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七娘是那么稳重的姑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可后来她却再也没回来过,说起来,她的绣活是坊里数一数二的,当年她走后,我还可惜了好一阵子。”
“那您可知,她当年可有相好的人?”李祈安顺着话头追问,目光紧紧盯着柳老板娘的神色。
柳老板娘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七娘性子内向,平日里除了做活,就是跟坊里几个绣娘说说话,从没提过自己有喜欢的人。不过……”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约莫在她消失前一年,我瞧她眉眼神色总带着点不一样的欢喜,做活时也会偶尔走神笑起来,按说姑娘家这样,多半是有了心仪之人。只是那人是谁,她没说,我也没好问。”
“啊?”璎璎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呼一声,眼里满是惊讶,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人!之前她还怀疑“私奔”是假的,可柳老板娘这话,倒像是真有其事。
李祈安倒没显得意外,只是温和地颔首:“多谢柳老板娘告知这些,帮了我们不少忙。”他话锋转回生意上,“既然施七娘已不在庐州,那我们定做的这批绣品,就请坊里目前手艺最好的绣娘来做吧,用料和绣工都按最好的来。另外,不知坊里还留有施七娘当年的绣品吗?若是有的话,我们想一并买下,也好给施阿叔带回去,做个念想。”
“郎君可真是心善!”柳老板娘闻言,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街头老汉,您却这般上心,真是难得。”
“不过是日行一善罢了。”李祈安说着,转头冲璎璎揶揄地挑了挑眉,那模样像是在说“你看,我可不是随口说的‘散财童子’”。
璎璎被他逗得嘴角一弯,悄悄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也觉得好笑,这人编起“行善”的由头,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柳老板娘笑着应下:“绣品的事您放心,我一定让坊里最好的绣娘来做。至于七娘的绣品……她当年消失后,我留了一块她还没绣好的‘兰草纹’帕子,因着是半成品,也没办法卖,若是郎君要给施阿叔,我这就去取来,也不用您花钱买,就当是我帮七娘尽份孝心了。”
“那便多谢柳老板娘了。”李祈安拱手道谢。
李祈安从柳老板娘手中接过那块“兰草纹”旧帕时,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便觉出了细腻的针脚,帕角绣着几株舒展的兰草,叶片脉络清晰,连花瓣上的露珠都绣得栩栩如生,果然配得上“手艺出众”的评价。帕子边缘虽有些许磨损,却被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柳老板娘这些年确实妥善收着。
“多谢柳老板娘割爱。”李祈安小心将帕子折好,放进随身的锦袋里,又与柳氏敲定了绣品的取货时间和定金,才带着璎璎告辞离开。
两人出了如意绣坊,沿着街边往庐州月走。此时已近正午,日头渐渐热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几分慵懒,连街边叫卖的小贩都放慢了声调。璎璎走在一旁,看着李祈安护着锦袋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说这帕子,要不要交给施阿叔?他见了会不会难过?毕竟是女儿留下的东西,看着就想起当年的事。”
“难过是肯定的,但更多的该是念想。”李祈安脚步没停,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袋的边缘,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考量,“他守着街头的汤饼摊四年,风吹日晒的,不就是心里还盼着女儿的消息吗?这块帕子是七娘亲手绣的,对施阿叔来说,是个实打实的牵挂。”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眼底多了几分审慎:“不过,这帕子咱们先留着,暂时别交给施阿叔。一来,眼下案子还没查清,这帕子也许能派的上用场。”
璎璎点点头,又想起柳老板娘的话,皱起眉:“柳老板娘说,七娘消失前有‘心仪之人’,可九相明明说她是遇害的,所以会不会是这个人害了七娘?”
“哪个都可能是‘表面’。”李祈安眼神沉了些,“‘私奔’或许是真的,但‘遇害’也未必是假,说不定她先是跟人走了,后来又出了意外;也有可能,‘私奔’本身就是个幌子,是凶手为了掩盖她遇害的真相编造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眼下咱们只知道七娘的身份,还有她消失前的零星线索,至于那‘心仪之人’是谁、书信里写了什么、书摊先生还能不能找到……这些都没查清,还不能下结论。等夏循和子皓他们回来,咱们把施阿叔和柳老板娘的话汇总一下,再去城南找书摊先生,说不定能挖出更多东西。”
“至于施阿叔那儿。”李祈安笑着看了她一眼,“等咱们把当年的事彻底查清楚,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再把帕子交给施阿叔,告诉他真相,那时他心里就算难过,也能落个踏实,总比现在抱着模糊的‘私奔’传言,日夜悬着心强。”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走到庐州月酒楼门口。刚进门,就见店小二迎上来,笑着道:“郎君娘子可算回来了!夏郎君和方娘子刚回不久,正在二楼雅间等着呢,说有要事跟二位说。”
“哦?他们先回来了?”李祈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加快脚步往二楼走,“正好,咱们也有新线索要跟他们说。”
璎璎跟在后面,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夏循和方静鱼在城南旧巷查了一上午,说不定也找到了关于施七娘的消息。若是两边线索能对上,这桩旧案的脉络,就能更清晰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