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也同样可以利用其他人来行你的大业,如今我已没了兵权,身负重罪……这样一个盟友,当真值得你不顾性命?……还是说,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祁策的声音在江浪的拍打下愈来愈低,断断续续,临到最末,他竟只想要一个答案。
傅砚抓着他的手颤抖起来,回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沉默的气氛中是难以撼动的固执,终于,傅砚齿间颤动,咬着牙字字清晰。
“……我何曾说过是在利用你?——在这种时候,你该想的是活着……活着,知道么?”
丹凤眼里燃烧着不可明说的火光,傅砚竟隐约表现出了失控。
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两年以前,也是这般的场景,那时候他只能依靠于陈三望,只能坐在他的床边守候,这一次,他却能紧紧抓住他的手。
身体的温度快速地下降,祁策虚弱的看向他的脸,他倏而感到一阵释然,在黑水之中,低低地笑了一声。
“原来你除了冷脸,也会有其他的情绪。”
他轻声呢喃,说罢,便体会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态,嗅闻花毒的毒性和强行爆发出来的体力相融,懈怠下的躯体被寒冷包裹,吞并了他整个神智。
自傅砚将所谓“天子之心”告诉他的时候,他强压在心中的死寂好像终于漫了上来,他从来,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我忽然想起来,当日我们拿到账本时,在冰窖里葬身的那伙蒙面人……他们不是二皇子的部下。”他喃喃道,眼神逐渐失焦,“这些天里,我竟将它忽略了……不是李蘅的人,还能是谁的?那些奇装异服的蒙面徒子,来自四面八方,还有谁想要账本?……”
傅砚感受到祁策逐渐沉重的身体,冷凉的瞳孔竟渐渐发红,他眯着眼睛,拼命寻找着生机,平生第一次责怪起黑夜之中欠佳的视力。
“祁明枢,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想了……!”他喘着声道。
“傅清介……”祁策的气息逐渐微弱,轻轻喊了他一声。
“或许……我该相信你的。”
只是如今太晚了。
后一刻里,他猛然失去力气,坠入水中。
翻腾的巨浪将他打压下水,无数的气泡从他的口鼻吐出。
“祁明枢!!!”
傅砚目眦欲裂,怒声喊道,紧跟着潜入水下。
冬季的高江实在是太凉了,人死灯灭,长明而绝。
祁策在这短短下坠的几息里,看着黑暗中的江水,眼前竟浮现出一幕幕……
他如今二十三岁,其中十四年都在为了申冤而活,他从不曾怀疑过君王,或者说是怀疑了,但全都被他强压消失。
以至于在战场厮杀时,无论何种艰难的处境,他都凭借着意志死熬了下去,他想用这等残破之躯来换得帝王怜惜。
可如今经年的奢求被打破,告诉他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忽然就丧失了希望。
十四年,十四年啊……他的人生,还有几个十四年……?
胸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模糊,晃过如萤火般濒死的光斑。
他的呼吸被掠夺,他要睡一觉,他好蠢,他好累,就停在这算了,就停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完全闭上眼的前一刻,后脑忽而伸过了一股力道,将他牢牢按住,眼前浮现出一张面孔,在这一瞬间里无限放大。
一双冰凉的唇贴上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