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毛三女和自己的小孙女讲起这段故事时总是忍不住拍着腿感叹,她一定是前世吃过足够多的苦还做了太多好事,今生才能有这么好的运道。但此刻她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受的——为何母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将弟弟看得眼珠子一般,任她苦苦哀求许久依旧躲在窝棚里抱着阿耀装聋作哑。
胡屠户倒是不急,一来四女的威胁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二来他心里是极中意三女的,那半头羊与其说是买人的身价不如算作聘礼更合适。问题在于三女从没注意过有人会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她,更没想过自己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她对于有心追求的男士别说视而不见了,压根连视都没视,任你再怎样勤奋刷脸于她而言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无甚出奇的背景板,颇有耽误她赚钱养家的嫌疑。
碍于种种缘故,帮忙出主意的大聪明就想了这么个损招,先将人“买”下,隔断她和她母亲弟弟之间的往来,然后再慢慢培养感情。人总是会变的,没有捂不热的心,至少胡屠户这么认为。至于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大不了多舍半头羊去向仙人道歉呗。
想到这里,为了不过分刺激到三女和四女姐妹俩他抬起手向后退了半步,退到围圈的垃圾旁站定。也就近来气温逐渐下降,邻居们不好扔些易腐败生气味的垃圾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窝棚四周除了满地狼藉倒还不至于熏得慌。
屠户这么往后一退,四女手里的锈刀也低了几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吗?只是护姐心切,容不得她被人拉货一样带走。
四女放低手里的刀,胳膊一动惊醒了因绝望而陷入怔愣中的三女。母亲不闻不问,弟弟没心没肺,偌大人世就只剩下妹妹还是亲人。仙人降下的“食岩之罚”,无论如何不能波及到妹妹身上呀!
她留恋的最后看了眼那道背影,抬手轻轻放在妹妹四女的肩膀上。
“罢了,我随你走就是,今后不要再来我家骚扰。”这是她作为女儿,最后一次体谅母亲,带走惩罚也带走危险。
三女的手顺着四女的肩膀滑下来捏捏她的胳膊,妹妹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姑娘,她性格坚毅刚强,离开赤璋城垣去别的地方未尝不是件好事。
“姐……姐?”四女结结巴巴回头看向姐姐,她们两个年岁隔得不远,只差了一年而已。但三女懂事得早,小小只的时候就知道带着妹妹护着妹妹,如今四女自然格外敬重她。
乍闻姐姐认命似的泄了气,她心里又是惊怒又是憋屈。
凭啥仙人就金口玉言,还不许凡人不愿意了不成?要说违背契约这事儿,是,三女确实有那么点不地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事出无因,仙人的性子就那般小心眼儿么?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一惊加委屈,饶是性子刚烈的四女也有点掌不住的红了眼圈儿。三女顺势拍拍她的手背:“我离家里远些,对你们更好。”
妹妹素来有心计,她这么一走哪怕碍着邻里的眼神言语阿耀也会稍稍收敛几天。这几天便是四女的机会,得赶在她也被作价卖出去前为她安排条妥当的出路。母亲……大约是不需要她担心牵挂了,唯有这个妹妹或许还愿意与姐姐来往。
三女放低额头在妹妹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咬牙站直身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她朝窝棚那边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简直比山间最硬的石头还要顽固。
“不是,这,这就完了?”这回吃瓜吃到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山君,换了是她别说认命,谁敢给她论价她就敢把谁塞海底里去填海眼,管你有的没的什么人呢,先下去再说。
她干巴巴瞪了会儿眼睛,不可思议的转去看甘雨,甘雨回给山君一个懵懵又萌萌的目光。
那不然呢?
“可问题是,”她把嘴里的瓜子仁儿咽下去,吐掉差点跟着一块嚼吧了的瓜子皮,“也不是什么契约都要执行呐。买卖人口呢,不把人贩子兜头扔出去打个半死,竟然还认了!”
“内里是不是还有隐情?”甘雨如今还是个愿意把人往好里想的性子,轻易不肯下结论。
山君:“……”
不行,她得缓缓。昨晚便宜爹才刚讲过“什么样的契约才是值得尊重值得履行的契约”以及“如何避免自己陷入到履行不良契约的陷阱里”这种高端技能,今天可就遇到反面典型,还刚好是昨天那位违反契约的反面典型再次担当反面典型结结实实又踩了一回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