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台阶上,对着苏家紧闭的、雕刻着繁复符文的沉重大门,一遍遍地磕头,额头撞击出沉闷的响声,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石阶,“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他嘶声力竭地哭喊,充满了绝望和偏执,“求求您!苏老爷子!求求您救救我的涟儿!”
沉重的木门终于缓缓开启一条缝隙。
须发皆白的苏老爷子站在门内阴影处,看着台阶上磕头磕得满脸是血、状若疯魔的陆淮晏,缓缓摇头,声音苍老而缥缈:“孽债难消,强求无益。此劫乃命中注定,他替你陆家承了祖业之孽。便是救回,亦是饮鸩止渴,终成你此生难偿之孽障。”
说罢,苏老爷子又笑了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就不怕夜长梦短之时你的血亲上门来追魂索命吗?”
“我不管!!”陆淮晏猛地抬起头,鲜血糊满了他的脸,那双与陆怀宴如出一辙的桃眼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只要能救活他!什么代价我都付!什么孽我都担!苏老爷子!求您!!”他又重重地将额头砸向冰冷的石阶,“求求老天啊!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别锁我儿子的命啊!!!”
“我的老婆会生气的!!!她会恨死我的!!!”
苏老爷子看着他额头上狰狞的伤口和眼中毁天灭地的执念,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罢了,救他,可以。但你需谨记,此子日后,切莫再让其生母近身。否则,前缘孽债,必生反噬。”
陆淮晏如蒙大赦,抱着儿子疯狂磕头:“谢谢!谢谢您!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靠着苏家秘术,陆漪涟捡回了一条命。
陆淮晏抱着昏睡中呼吸平稳的儿子回到别墅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疲惫不堪地走进卧室,却发现宋悦没有睡。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静静地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宋悦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空洞和漠然,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通透的平静。
陆淮晏下意识地想开口,想用模仿了无数次的、属于陆怀宴的那种温柔又带着点傻气的语调说:“宝贝,你看,涟儿没事了,我们……”他想告诉她,他为了他们的儿子付出了多少,经历了多么可怕的夜晚,他有多害怕失去……
她看着陆淮晏怀里安然沉睡的陆漪涟,又看了看陆淮晏额头上凝固的血迹和布满血丝的、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眼睛。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却像拨开了重重迷雾,显露出一种久违的清醒。
“陆淮晏,”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夜里,“别再装了。”
宋悦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一点点锉掉陆淮晏精心构筑多年的伪饰。
陆淮晏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他抱着儿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怀里的陆漪涟似乎被勒得不舒服,在睡梦中发出了细微的嘤咛。
“别再,”宋悦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冰冷的嘲讽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用他的语气叫我‘宝贝’。”
“别再学他的样子说话。”
“别再模仿他看人的眼神。”
“别再……扮演他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陆淮晏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继续伪装,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宋悦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镜片后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看清他灵魂深处的卑劣和扭曲。
“好累啊。”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陆漪涟沉睡着的小脸,动作带着一丝迟来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眼神却依旧苍凉,“我认命了。反正……”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解脱,“反正我年纪也大了,再也回不了学校了。”
宋悦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陆淮晏抱着儿子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懵懂、只剩下冰冷清醒和认命疲惫的女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精心编织的、模仿陆怀宴的温情假面,好像从来就没有实现。
他怀里的陆漪涟,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仿佛感应到了父母之间那无声的、冰冷的、从此再也无法弥合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