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首席王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李德全拽进御书房的。
殿内弥漫着凝滞压抑的氛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萧彻已褪下外袍,只着黄色明黄中衣坐在榻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左肩处被暗红色的血洇湿了一大片。
“微臣叩见陛下。”王太医伏地叩首,声音都在发颤。
“废什么话!快看!”萧彻的声音嘶哑冰冷,极力压制着痛楚与怒火。
王太医哆嗦着迅速起身,小心翼翼地剪开粘连的衣料。
伤口在肩胛骨偏上,被沉重的金砚棱角砸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青紫肿胀,深可见肉,索性未伤及筋骨,但血流不少,看着颇为骇人。
他手脚麻利地清洗、上药、包扎,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这伤…看形状,分明是硬物猛力撞击所致!在这御书房里,谁能伤得了陛下?又是何物所伤?
他偷偷抬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只见萧彻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额角青筋外露,眼神却死死盯着虚空某处,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生吞活剥。
王太医吓得赶紧低头,大气不敢出,只专注于手上动作。
“陛下…此伤…恐需静养数日,避免牵动伤口,引发炎症。”包扎完毕,王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禀。
“静养?”萧彻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无尽嘲讽,“朕知道了。今日之事…”
王太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朕不慎,失手打翻了御案上的金砚。”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意外而已,明白吗?”
“是!是!微臣明白!意外!纯属意外!”王太医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背上冷汗涔涔。
皇帝亲口定性“意外”,那就算是看到刀光剑影,也只能是意外!
他连忙又补充道,“陛下龙体要紧,万勿动气,气郁伤肝,于伤势恢复不利啊。”
“动气?”萧彻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肩膀的抽痛让他嘴角都抽搐了一下,“朕…不气。”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中抠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挥挥手,示意王太医退下。
王太医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御书房,直到走出老远,才敢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得伴君如伴虎,今日尤甚。那伤…那眼神…真的只是“意外”?
翌日早朝。
萧彻强撑着肩伤,面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冷峻,端坐龙椅之上,极力维持着帝王威仪。然而,那微微僵硬不敢大动的左肩,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气,还是被底下心思敏锐的老臣们捕捉到了。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率先出列,一脸忧色,“臣观陛下今日气色似有欠佳,可是龙体违和?陛下乃万乘之躯,肩负天下重担,定要保重龙体啊!”
“是啊陛下!”另一位重臣立即附和,“臣等观见陛下似有不适,恳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勿要过于操劳!”
“陛下龙体安康,乃万民之福!还请陛下保重!”
“陛下……”
一时间,朝堂之上,关切之声此起彼伏,句句恳切,字字真诚。
若是往日,萧彻或许还会觉得臣子们忠心可嘉。
但今日,这些“保重龙体”、“勿要操劳”的话语,听在他耳朵里,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在他心口那团憋屈的怒火上!
他们每说一句,沈见微那张“惊吓过度”、“罪该万死”脸,还有那方金砚,就在他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一次!
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看,陛下,这就是您“关怀”臣子得来的回报!这就是您自己挖的坑!
萧彻放在龙椅扶手上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冰冷的声音道。
“朕无碍,不过昨夜批阅奏章,偶感风寒,肩颈略有不适。众卿无需挂怀。”
他刻意强调了“肩颈不适”,试图将注意力引开。然而,这解释在心思各异的臣子耳中,却显得欲盖弥彰。
偶感风寒会只伤到肩膀?陛下这气色,这强撑的姿态,可不像仅仅是“不适”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