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提名道姓,她甚至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但是彼此又心知肚明,都知道是在说谁。
“不过这没什么用,再聪明再强,在我面前也不值一提,何况你现在还是个愣头小子。”金珏提起手,将滑落在鬓角的一律灰白的头发别在耳后,吐出一口气,“实在是不足为惧。”
迟星垂没有理会她,“连乔在哪里?”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女人“嗤”一声,“连乔?”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问连乔?还真是个痴情种呢。”女人深深呼了一口气,“该说不说,和你那位爹一样痴情。”
不过痴情的对象不是和他同结双生契的夫人,而是自己这位少年时的惊鸿一瞥,至今不可忘怀的年少月光。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少年的双眼原本就泛红,激动起来连瞳孔都猩红,像狂暴的野兽。
女人摊了摊手,表示这我无能为力,“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如果你知道你母亲以及你们钟家对我做了什么,我想你也会认为他们没有那么无辜。”
“对你做了什么?以至于你背信弃义串通妖族,让那么多人在大荒原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少年冷笑一声,既是嘲讽也是嫌恶,笑声格外刺耳,让女人不自觉地皱起眉。
“是啊,我造成不可估量的错误……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驻守的百丈河,不停修复漏洞,一刻不曾停歇。”
也因此她失去本可安稳度过的生活,失去青春,将大好年华耗在这极昼和极夜的永恒轮转中。
“就因为你所谓的对不起你,就要让你将所有人都灭口?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能赎罪吗?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是你心虚所做的弥补。”
少年忽然笑起来,本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有种心如死灰的颓败。
“你骗过所有人,让别人以为你一心一意待在百丈河,为所有人奉献热血……实际上呢,大概那是你午夜梦回也不能忘怀的惨案吧,曾经的师门,同门,朋友,挚友……都因为你那所谓的对不起你而全部死无葬身之地,那些人又何其无辜?”
少年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都像重锤一样砸在女人心中,女人的脸色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苍白,像涂了一层粉一样,面色清灰。
“无辜?他们无辜?”金珏摇摇头,“星垂,没有人无辜,他们作为我的师门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好友……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女子闭上眼,月光的清辉撒在她已经悄悄爬上鱼尾纹的眼角上,本来应该从那里滑出清泪,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所有的崩溃与无助,所有放肆的情绪都在那一场放逐中消耗殆尽。
年少的情感与欢乐,终究也随时光远去,也一同埋葬了生命的所有波澜。
“我从不是一个自私的人。”金珏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染着清辉,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偶尔想自私一回。”
如果是伶牙俐齿的连乔在,那必然会跳起来说放你妈的狗屁,既然你都偶尔这么自私了那你就是个自私的人,你别给自己贴金箔,你咋那么能找借口呢能不能实事求是药店碧莲?!
但是迟星垂不会,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在面对对方如此强词夺理时也不会破口大骂。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叹一口气时,热气从嘴里呵出来,在气温极低的空气中凝出一道长长的水汽。
“星垂,你没有见过钟蕴吧?”
金珏笑了笑,目光穿过荒原望向更远的地方,“师姐她一个人在这里躺了很多年,应该挺孤单的,我送你下去陪她。”
安静如水的空荡荒原平地起风,霎时间飞沙走石,大堆大堆的黄沙像蠕动的巨兽一样往前拱,黑暗中似乎伸出无数双小手,隔空攀爬在银辉上,拉着它不停下坠、倒塌……
飞舟快速穿过这些密密麻麻的像是半流体的黑色物体,以极其轻盈缓慢的巧力将束缚挣脱,并躲避两条冲天的龙卷风。
“看来有所长进。”金珏眯了眯眼,狭长的瞳孔充斥告诫,像狩猎的猫科动物一样危险。
“很可惜,钟家消亡,再也没有‘银辉’这样迅猛坚固而又精妙奇巧的作战型飞舟了。”金珏叹了口气,“这应该是钟家留给你的最后一架,我会让它陪你一起下去的。”
“轰”的一声,像雷霆万钧,地动山摇,空中的灵气像锋利的铰刀“咔咔咔”冲来,而等银辉轻盈越过一切障碍后,地面猛地一抬,“哐当”撞到飞舟之底。
迟星垂站在飞舟之上,遥遥地望着下面的女人。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以前我小瞧你了。”金珏“啧”了一声,“同龄人中,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么强这么临危不乱的。”
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的紫红色雷层从头顶压下来,带有上位者天然的威压,浩浩荡荡冲向少年,在银辉伏低身体时,地面出现大批流沙坑洞,每一个坑洞都像无形的大手,将银辉飞舟团团包围,拖拽至无尽黑暗。
然而等黑暗像一场大戏开始幕布被掀起一般缓缓退去,风平浪静后从地面缓缓升起一架小舟,小舟稳稳行进,站在上面的少年身上甚至都没有沾上一点灰尘。
女人似乎也愣了,怎么会。
银辉的最大优势是迅猛,这也是致命的缺点,遇到半流体时往往会因为速度越快而被缠得越紧,越是急于挣脱越会深陷其中……
那一架飞舟也是因此被拖慢脚步,才让她有机可乘翻上飞舟,从内部瓦解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斗利器。
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银辉也有所改进了。
金珏笑了笑,忽然间天地变了颜色,大片的浓雾铺下,而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似乎进入了另一个全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