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顶和老虎背同在二有山,原本山岭相连,延绵不绝,不过深山老林阻隔,又相距上百里,常青龙等土匪虽说下山劫道时没少路过,但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人往山上走,此时见天门地缝形势森严,绝不亚于天险老虎背,正寻思怎么把绺子拉过来,在此创建一番基业,忽见深山中飞起一群野鸟。常青龙也非等闲之辈,马上意识到“深山无人,鸟不惊飞”,当土匪的刀头舔血,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睡觉也睁着半只眼,向来疑心最重,立时明白中了埋伏,他头一个念头就是逃,忙让道童取出令牌,准备掐诀念咒,施法抗敌。然而常青龙是外来的土匪,他并不知道玉皇顶在老时年间还有一个别名叫断龙崖,常青龙来到此处等于犯了地名,那还好得了吗?
前头说过,大腮帮子独闯老虎背之前,先找剿匪部队首长商定了计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早早在玉皇顶天门地缝之间设下天罗地网,马道两侧埋伏精锐部队,待到大腮帮子把常青龙诓上玉皇顶,立即开火围歼匪首。大腮帮子心里一清二二楚,只要进入伏击圈双方交上火,匪首常青龙不会顾及旁人死活,马上就得逃,既然设下伏兵,就不怕常青龙能逃得出玉皇顶,无奈此人一身旁门左道的本领,万一将令牌接在手中使出邪法,借一道风就走了,谁还拿得住他,岂不是前功尽弃?因此一路之上,大腮帮子这双眼就没离开过前边的道童,说什么也不能让道童把令牌递给常青龙。虽说匪首已经相信大腮帮子就是苍龙背的吕老道,但却仍处处提防,一没给他枪,二没给他刀,大腮帮子两手空空,便在半路上悄悄解下一个马镫子,暗暗藏在道袍袖子里。一行人骑马来到地缝当中,仰面不见天,俯首不见地,匪首发觉山中飞鸟受惊,叫了一声:“不好!”转身让道童把令牌拿来。道童从背后皮兜子里掏出令牌,正要往前递还没递到手的时候,大腮帮子眼尖瞅得真切,如古人骑马打仗一般,单脚用力,身子从马鞍上直立起来,抡圆了马镫子狠狠砸去,正打在道童头顶,马镫子无异于一个铜疙瘩,抡圆了砸到脑瓜顶,换谁也受不了,当场把道童砸了个脑浆迸裂,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死于非命,死尸翻身落马掉入深涧,手中的令牌掉在地上。大腮帮子将胯下马往前一提,将令牌踏为两段。
常青龙听见身后响动不对,一扭头正瞧见令牌毁在大腮帮子的马蹄之下,心道一声糟糕,登时二目圆睁,怒不可遏,他的马头朝前、脸朝后,一手攥住缰绳,一手拔出手枪,反身就要打大腮帮子。便在此时,堵在地缝两头和对面山壁上的伏兵出来了,机枪响如爆豆,土匪们挤在马道上进退不得,乱成了一团,想举枪还击却一时找不到目标所在,顷刻间就被机枪放倒了一多半。说时迟,那时快,大腮帮子眼疾手快,见匪首常青龙拔枪打来,忙将手里的马镫子扔过去。常青龙可不白给,手一抖三道红光闪出,三把飞刀闪电般直奔大腮帮子。大腮帮子骑在马上无从躲闪,情急之际扯下道袍,挡在面前一卷,打落其中两把,还有一把实在躲不开,肩头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这时跟在后头的土匪也已腾出手来,举枪要打大腮帮子。大腮帮子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在狭窄的马道上,干瞪眼挨打可不成,他来不及拔下肩头的飞刀,忍着痛忙乱中蹿上马背,踏过道童那匹马,纵身往前一扑,跃上了常青龙的马背。常青龙拔高了嗓门大声叫道:“化把的是水线子,插了他!”怎奈此时两人已在马背上扭打在一处,前后两边的土匪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开枪,生怕子弹不长眼睛,打到大当家的常青龙身上,只能举着枪,干瞪眼不敢开枪。
常青龙胯下宝马纵然神骏,可架不住这两位在背上较劲,一个失蹄滚下深涧,摔了个气绝身亡。马背上的大腮帮子和常青龙双双措手不及,也同时跌入山涧,常青龙为了活命,可顾不上再跟大腮帮子纠缠,拼命去抓绝壁上凸出的岩石和松枝。亏得峭壁上长了许多奇松乱草,藤萝满挂,二人接连让松枝挡了几下,又被一株古松挂住,不至于直接坠入深涧摔成肉饼,不过浑身上下也刮破了无数口子,如同两个血葫芦,大腮帮子更惨,肩头的伤口还在呼呼淌血。常青龙摆脱了大腮帮子,有如一条大壁虎,趴在陡峭的绝壁之上,一点一点往下出溜。大腮帮子看就知道了,这是匪首身上的衣服暗藏倒钩,攀壁如履平地,他身上可没有这等销器儿,当时想也没想,瞅准下边一株虬枝古松,直接跳了下去,长在深涧绝壁上的松树,一般来说没有太粗的,禁不住一个人身体的分量,再加上下坠的加速度,落上去咔嚓一下树干就折了。大腮帮子借这一下之力,身子又飞出去,抓住别的树干再往下跳。土匪不要命,大腮帮子比土匪还不要命,只要还没摔死,他就咬牙接着追,抓着枯藤松枝,如长臂猿猴一般,三蹿两跃下到了深涧底部,脚底下还没站稳,朝着常青龙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5
二有山地缝奇深无比,山裂中云缠雾绕,底部怪石嶙峋,从岩壁中渗出的泉水,或飞流直下泻千里,或如银线珍珠绵软细密,形成了雨雾,人在下边,抬起头看不见天。山谷本来就聚音,加之此处是条山缝子,两边距离并不算远,其下碎石无数,怪石林立,平时就算掉块小石头,声音也会来回回荡不绝于耳,常青龙和大腮帮子二人下坠时带动无数碎石纷纷落下,此刻山谷之中轰隆隆巨响不绝于耳,如同天崩地裂,听来惊心动魄。
常青龙刚爬到谷底躺在地上想歇会儿,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要命,竟赤手空拳在这陡壁上翻转腾挪,衣衫皆被划得稀巴烂,浑身都是血条子,却不缓气,一落脚就追下来了,心说怎么撞上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东西,此时他无心恋战,只得拔足狂奔。大腮帮子常年翻山越岭,论脚下功夫,常青龙可比不上他,甩开大步追上了匪首,伸手刚要抓,却见寒光一闪,急忙缩颈藏头,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这一下。原来常青龙腰间皮带是条软剑,发觉跑不过对方,回手就是一剑,这软剑乃合金打造,柔软如绢,是常青龙赖以防身保命的利器,平时常常演练,使起来得心应手。俗话说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鲜,常青龙挥软剑直取大腮帮子,一道寒光不离脖颈。这也就是大腮帮子他躲得快,换成旁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肩上中了飞刀,又是赤手空拳,自知与常青龙缠斗下去必定吃亏。常青龙此刻占了上风,只想尽快了结这追命的凶煞,越攻越猛,剑光如电。大腮帮子提起一口气,堪堪躲过常青龙手中利刃,窥出个破绽,不等常青龙变招,抬起一脚踹在了常青龙心窝子上,这一脚是老把头铁腿索爷真传的绝技,常青龙却不简单,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居然没被踢倒。大腮帮子紧接着猱身直上,攥住常青龙的手腕子,朝着旁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头猛磕了下去。常青龙手腕断裂,软剑撒手。大腮帮子正想顺势将常青龙摁在地上,怎知常青龙怪叫一声,摇头一晃变成一条大蛇,粗如抱柱,红头青鳞,口吐长芯,带动十里腥风,连天接地漫卷而来。
大腮帮子心中一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退了几步,眼见这条大蛇就冲他来了,当时心念闪,想起常青龙常吃活人脑子,还专拣脑壳大的。曾听道门中人说过,有这么一路千百年来秘密流传下来的邪法,吃脑浆子不仅为了一饱口腹之欲,还可以借此乱人心神,虚形幻影,近似于圆光显像之术,可见这常青龙身上确有许多邪门歪道的妖法。但他也听过破解之法,当即一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鲜血喷在怪蛇脸上。再看那怪蛇的脑袋猛然间晃了三晃,摇了三摇,面前仍是匪首猪肺叶似的一张大红脸。原来那常青龙被血喷中,浑身打了个激灵,这口气泄了大半。大腮帮子正要上前活捉匪首,不料头顶一块落石直冲二人飞速坠下,他急忙闪身退步,堪堪躲开落石,又有一阵雾气扑面而来。这山裂子底部极其潮湿,雾气说来就来,方才还能看清四周,转眼就被雾气笼罩,能见度不到一丈。就在这个当口,常青龙的大脑袋摇了三摇,晃了三晃,突然张开大嘴,竟吐出一条血蛇。大腮帮子吓了一跳,见那血蛇足有三尺多长,有皮无鳞,遍身红肉,蛇头下长着密密麻麻的彩斑,近似薙鸡脖子,甚是可怖。此时方明白,怪不得常青龙总要吃活人脑子,原来腹中长了一条血蛇!
常青龙吐出血蛇,整个人双目无神,大红脸变得比纸还白,仿佛就剩下一副皮囊。而在一瞬之间,血蛇一跃而起,变成一团血雾,如罗网化开,吱呀作响,将大腮帮子罩在当中。大腮帮子来不及躲闪,心说一声完了,想不到死在这里!
正当紧要关头,身后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一个巨大的声响由远及近,如同摧枯拉朽。大腮帮子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响动,同时嗅到一股刺鼻的腥气。但见深谷中来了一缕黑,有一条筷子粗细的小黑蛇,通体漆黑,头顶一道隐隐约约的红线,疾如狂风,快似闪电,竟是蛇王到了,一团红雾一道黑雾纠缠交错,斗得难解难分,一时风雨大作,一时电闪雷鸣。相持多时,只听一声巨响,有如金戈相击,血雾落为尘土,黑雾也不见了,留下失魂落魄一般的常青龙立在原地发呆。
大腮帮子飞身又是一脚,这一次常青龙没挺住,被踹倒在地生擒活拿。大腮帮子伸手从他腰里抽出裤腰带,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匪首常青龙仰着脖子喘着粗气,肠子都快悔青了,要不是双手被缚,说什么也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只怪自己刚愎自用,不听塔什哈的话,没在老虎背天王殿毙了这个二老道,害得如今被生擒活拿,如何还有命在?
就在此时,接应大腮帮子的战士已将地缝中的残匪尽数歼灭,放了一根长绳下来,大腮帮子先把常青龙捆在绳子一端,自己也把绳子系在腰间,再由上面的战士把二人吊上去。至于后来匪首常青龙怎么被抓走,怎么被枪毙,却也不在话下。大腮帮子拿住了匪首,片刻不敢耽误,草草包扎了肩头的伤口,扒下常青龙那件掐金边、走银线的九龙八卦仙衣罩在自己身上,又挑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战友扮成土匪模样,还带了两挺轻机枪,马不停蹄返回天险老虎背。到达老虎背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大腮帮子借着夜色,冒充匪首接连骗开几道关口,到得聚义分赃厅门口,正赶上穿黑衣的炮头从里面出来,大腮帮子并不搭话,抬手就是一枪,那个炮头应声倒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聚义分赃厅里面的人听得外面枪响,急急忙忙提着家伙往外冲,这二十几个战士有备而来,架上机枪通扫射,把冲出来的土匪撂倒了一大片,此时后续的剿匪部队也赶到了。山上的土匪原本就是乌合之众,眼下大当家的不知去向,受到突袭被打了措手不及,自然溃不成军,大多跪在地上举枪投降,有几个负隅顽抗的悍匪,也被尽数击毙。大腮帮子走上去逐一辨认,发现其中唯独少了他最想找的飞行队残匪。
原来大腮帮子扮作吕老道,只身独闯老虎背,取得了匪首常青龙的信任,却让塔什哈觉得惴惴不安,背上一阵阵发冷。常青龙被大腮帮子一招调虎离山忽悠得离开了老窝天王殿,塔什哈更是如坐针毡,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吕老道看上去大麻脸、红胡子、破锣嗓,压耳毫毛往上卷,跟大腮帮子完全挨不上边,可他心里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除了那双细长的眼睛,还有举手投足、行动坐卧的习惯,怎么那么眼熟?塔什哈打从记事起,就整天跟在大腮帮子屁股后头寸步不离,后来他俩又和江上飞一起亡命山林,他对大腮帮子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但是并不知道大腮帮子在道观里生、道观里长,对火居道这一套一清二楚,见吕老道言谈举止深不可测,因此也不敢断言,只在心中打鼓。不过咱之前说过,当土匪的疑心最重,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把金蝎子拽到没人的地方,俩人一合计,现下常青龙不在山上,老虎背天险只有一条路,真要出了事,想跑都跑不了,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不测。
大腮帮子带领剿匪部队上山剿灭了常青龙这一伙土匪,把老虎背天王殿搜了个遍,根本没找到飞行队的下落。大腮帮子仍不死心,又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终于在天王殿后头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烧焦的麻绳。原来这十来个土匪留了后路,用长绳逃下了老虎背,再从底下点火烧了绳子。大腮帮子岂肯善罢甘休,他也找来长绳,带了最得力的几个侦察兵,凭借常年打猎的经验,攀下悬崖搜寻匪踪,可是一直没找到这股上匪的去向。飞行队多为金匪出身,最善于钻洞,躲入深山老林的洞穴之中,可真就不好找了,还有可能让大烟泡捂住,或是掉进山裂子,尸首让野兽吃了,鬼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那还上哪儿找去?大腮帮子虽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由于战争的进程,大腮帮子所在的剿匪部队被编入东北野战军,参加了辽沈战役,又随大军入关,一路打到湘西,参加了湘西剿匪,后来又入朝作战。不过大腮帮子跟江上飞逃亡之时当过一年土匪,参加抗联的时候还当过俘虏,进了关东军的劳工营,又纵穿西伯利亚荒原和蒙古大漠,从嘉峪关逃回了山东老家,这期间有很多事情无法证实,相关证人也大多没活下来,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但满身疑点,也很难得到重用。大腮帮子手下带过的兵,能够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不是当了营长,就是当了团长,可他一直是一个侦察排长。不过他并不在乎只当到排长,一次又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为了干掉塔什哈和金蝎子,让飞行队的金匪血债血偿,否则他死也闭不上眼。战争结束之后,他脱下军装,但是没有回长白山,而是在大兴安岭带的林场找了个活儿干,因为他听说1947年有人在老爷岭这一带见过飞行队的土匪。当时这股残匪袭击了一个林场,抢夺了一些粮食和绳索,随后遁入莽莽林海,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踪迹。他一万个没想到,这一次给摄影队当向导,落在与世隔绝的天坑地洞中,会意外捡到一只鞋口镶金边的黑色胶底鞋,这是仅有飞行队才穿的山袜子,难道说当年那些土匪躲入了这个天坑?
第八章,电闪雷鸣
大腮帮子倚墙坐地,喇叭简抽了一支又一支,使得整个石室中烟雾缭绕,让人喘不上气,把埋在肚子里的往事,从头到尾竹筒倒豆子一样讲了一遍。接下来气氛沉闷,半晌无人说话。娜佳突然轻声咳嗽了几声,连忙转过身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又快速回身,生怕别人看见。可这一切小动作都被大腮帮子看在了眼里。赵工则如同听书一般,两只眼发直,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的经历相对简单,虽然生逢乱世,但是家中条件尚可,供他从小念书,出国留洋,学成之后赶上全国解放,为了建设祖园效力。他身边的朋友和长辈,简单点的和他一样,念书干活混口饭吃,复杂点的,无非饿过几年、打过几年仗、蹲过几年大牢。像大腮帮子十几年间离奇坎坷的遭遇,对于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委实难以想象。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大腮帮子当过土匪,但他自己却不承认。大腮帮子虽然和匪首江上飞同仇敌气,在山中打小鼻子,可是并没有插香入伙,更没干过砸窑、绑票的买卖。袭击黑瞎子沟森林警察巡逻队,为的是给亲人报仇;与关东军讨伐队在深山老林中周旋,为的是打小鼻子,凭什么承认自己是土匪?但是此人不屑在别人面前辩解,多年四处漂泊,让他性格变得孤高,再加上确实一身土匪习气,言谈举止怎么看怎么像绺子里的胡子,他的这些过往又没人作证,如何说得清楚?赵工不知道怎么劝慰大腿帮子才好,只得把注意力放回山袜子上,低声问道:“山袜子当真是飞行队残匪留下的?”
大腮帮子听到飞行队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碎钢牙恨恨说道:“整个东三省,只有匪首金蝎子及其手下这二三十个损王八犊子穿带金边的山袜子,这可是小鼻子给他们专门定制的。因为这些人大多干过金匪,穿上山袜子钻林入洞跑得飞快,所以才叫飞行队。”
这些年,从上到下,从官方到民间,没有人不恨飞行队。以至于剿匪开始后,他们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蹦哒,一个地方最多待半个月,转移路上碰见个猎户都要绕道走,一且被发现肯定会被举报。
赵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推测,不包括留下岩画古迹的先民,至少还有三批人先后进入了天坑古洞:分别是1945年苏军出兵东北与关东军决战之时坠入天坑的坦克,里面有三名坦克兵,在坦克跌入坑底之后,还没整明白掉哪儿了,他们就当场毙命,到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1947年逃至此处的金匪,人数不详,是不是死在天坑里了还不好说;以及1954年的摄影队,一共六个人,已经死了三个。看这山袜子烂成这样,应当扔在地底下七八年了,可见金匪是之前来到此处,这倒不会错。不过他们仅仅在石室中找到一只胶底鞋,没发现别的蛛丝马迹,根本无法确定残匪是不是全躲了进来,或许只是在逃窜过程中,有少数几个人意外失足掉进天坑。地底的环境恶劣至极,到处是危险,没有供人生存的条件,进入天坑的残匪,几乎不可能在岛上活下去,丧命之后尸身或被飞猴吃掉,或是沉入湖中,过去了七八年之久,只怕再也无从找寻。想到此处,赵工心里头一凉,他们这三个人还能活着出去吗,是不是也会落得残匪一样的下场?
大腮帮子当年参加东北民主联军进山剿匪,不能说有多么崇高多么了不起的革命理想,单就他的私心来讲,无非是为了捉拿塔什哈和金蝎子。他这半辈子,千方百计地想活:闯关东想活,放排遇匪想活,深山猎虎想活,掉入金眼子想活,深牢暴动想活,在开往西伯利亚的列车上想活,与狼群的周旋中想活……没有人比大腮帮子更惜命,因为有报仇这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为了报仇,出生入死追踪残匪多年,可是自从1947年以来,他再也没见过这股残匪的踪迹,至今已有七八年,换成别人早死心了,他大腮帮子却放不下。从部队退伍之后,本来他可以有更好的去处,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当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大多都已高升。为了照顾他,有人安排他去沈阳军区下属的军工厂当个领导,他说没那个能耐;有人安排他去大城市派出所当两年所长,退休后享受干部待遇,他说自己不吃闲饭;甚至有人联系好了北京的干休所,让他去顾养天年,他觉得没意思。最后他选择到条件相对艰苦的大兴安岭山区林场落户,当了个普普通通的猎户。大腮帮子不是不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这桩勾心债没了,他怎么可能安心呢?当时战争刚刚结束不久,枪支管理较为宽松,大腮帮子当年在侦察排带过的兵此时已经成了地方上的武装部长,知道老排长回林场就是为了找金匪,担心他的人身安全,特批他一直带着打仗时用的那支柯尔特手枪。
金匪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大兴安岭林场这一带。起初金匪抢了几家猎户,没遇到多少抵抗。胆儿肥了的金匪竟然想朝地方金库下手,干最后一票大的,抢够金条,就归隐山林,殊不知这些金库全都有军队重兵看守。一场激战下来,金匪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此后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大腮帮子知道惯匪擅长匿形换貌,深信飞行队残匪就躲在这片大山里。他打定了主意,一年找不到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找三年,年复一年找下去,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一定把飞行队残匪找出来,绳之以法,这是他这辈子唯一要干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不干掉塔什哈和金蝎子,他死也闭不上眼。
这一次由他担任向导,带领摄影队进山,最开始觉得是趟闲差事,无非是进山溜达一趟,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发生了意外情况,掉入与世隔绝的天坑地洞。眼看着同来的六个人死了一半,本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却在此意外捡到了金匪的山袜子,可见冥冥中早有定数,但觉身上热血如沸,只要还有他一口气在,无论飞行队那些残匪是死是活,总之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决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能否从天坑逃出去,全然不放在意下。只见大腮帮子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服,朝前面,扑通跪了下来,“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道:“江大哥、各位牺牲的弟兄们,我对不住你们,这些年直没找到那帮金匪,没能给你们报仇。今天要是在这里找到金匪,我就拿他们的人头来祭你们。我大腮帮子说到做到,如若食言,天地不容!”然后他把手枪从枪套中拔出来,就要出去搜寻飞行队残匪的下落。
赵工之前喝下的那口热酒仍在腹中烧灼,也不由得血往上撞,心潮起伏。经历过这么么多事,分分秒秒都处在生死关头,他和大腮帮子早已是换命的交情,而今大腮帮子要去追击飞行队的残匪,他唯有舍命陪君子,岂能躲在后边袖手旁观?只是天坑古洞中就这么一座小岛,几乎被他们整个翻腾了一遍,还应该上哪儿搜索呢?难不成再去那个长出白色果实的村子?如若残匪已经像格罗莫夫一样变成怪物,又当如何是好?
赵工毕竟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无论做什么事,总是习惯于三思而后行。而大腮帮子历来行事果断,没有赵工想的那么多,眼下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趁着赵工正在出神之际,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忽然伸手向娜佳身后指,断喝声:“金匪在此!”
娜佳一直坐在角落中,这么半天一言不发,毕竞发生了太多变故,让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突然听大腮帮子来了这么一句,完全出乎意料,她吃了一惊,以为金匪就在自己身后,急忙转头去看。
赵工一样吃惊,娜佳身后只不过是一堵异常坚固的石壁,哪有什么金匪?还以为大腮帮子黑灯瞎火地看走了眼,可是一瞥眼之间,却看见大腮帮子迅速抬手举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娜佳的后脑勺。赵工来不及多想,马上挺身而出,伸开双臂挡住枪口,紧张地说道:“大腮帮子同志!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娜佳,不是金匪!”
娜佳转头一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转回头来,看见那两个人的样子,就知道大腮帮子动了杀机。她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抿着嘴唇言不发,似乎觉得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大腮帮子刀子般的日光落在赵工脸上,冷冷地说道:“老赵你让开!”赵工硬着头皮说:“你冷静冷静,先把枪放下,我知道你……”大腮帮子怒道:“你知道个屁,这个小娘儿们,听得懂咱的话!”赵工诧异地说:“这不可能,你是不是误会了?”大腮帮子怒道:“你信不过我?”赵工满脸委屈,一时语塞。